第5章
所有视线聚在桑桐身上。</p>少女纤细单薄，鬼面玄衣，一身脏污立在殿内阴影中，铜树烛台微弱的火光映在她眼底，晦暗幽森。</p>
她被众人端详着，默了须臾，半蹲在死者身侧。</p>
再开口，声音平淡且稳。</p>
“死者体表创口共计三处，背部两处，前胸一处，皆是我所致。”</p>
一句话，众人哗然。</p>
秦昭和刺史对视了眼，她这么说，究竟是在缉凶，还是在自爆？</p>
心里无数思绪盘旋，但众人识趣的谁也没开口，静待她的下文。</p>
桑桐指着背部那两道十字切口道：“先前说过，死者患有背疽之症，在此处开刀，是为挤出脓血剜除肿块，事后再缝合创口，辅以药物以达到治愈的目的。”</p>
“因此切口深度由脓肿位置决定。”</p>
“死者背部的肿块深抵肌肉层，靠近肋骨和脏器，创腔深一寸五，多则致死，少则存瘀，这深度是我精心计算的结果，不会有错。”</p>
秦昭疑道：“姑娘说了几次背疽，这到底是什么病，为何我们从来没听尤大人提起过。”</p>
“是啊，我只知道大人积劳成疾，肩颈和腿脚不太方便。”</p>
秦昭旁边那名男子随之问道。</p>
桑桐看他一眼，“你是谁？”</p>
这几次都是他在县尉跟前说话，看起来县尉对他很信任。</p>
男子道：“我是尤大人聘请的师爷。”</p>
“师爷如何称呼？”</p>
“鄙姓冯，单名一个夷字。”</p>
冯禹不疾不徐的回道。</p>
“冯师爷，你跟在县令身边多久了？”</p>
桑桐打量着他，冯夷道：“快三年了。”</p>
“他这毛病是一开始就有的吗？”</p>
“不是。”</p>
冯夷否认的很快，但要他说出具体的时间，他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倒是倚在门边的陈宝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哑声道：“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一年多以前，突然就开始不舒服，最初只是手脚酸疼，后来不能久站，批阅公文的时间一长也会难受。”</p>
“那就对了。”</p>
桑桐颔首，“背疽之症简单说来就是感染，发病者局部红肿，疼痛，化脓，体质弱些的会引起关节炎之类的疾病。死者肘部关节泛红发热，按压有积液，因而疼痛难忍。”</p>
“他手脚的异样难遮掩，但背部的脓疮微微鼓胀，穿上衣裳并不明显，我一开始也没察觉是背疽引发的昏迷，后来摸到背，褪衣后才确认。”</p>
陈宝闻言黯然，“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独自忍着。”</p>
秦昭也叹：“尤兄他......病重至此，还拖着伤四处查访民情，督办庶务，与他相比，我等实在惭愧。”</p>
“尤大人爱民如子，是咱们桐花县的大恩人啊。”</p>
院外不知谁喊了一句，哭声渐起。</p>
“怪不得之前尤大人去丈田时走两步就要歇歇，我还拿这个打趣，真是该死......”</p>
“他腿脚不便还帮我把走丢的二丫找了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p>
“尤大人，我们对不起你啊。”</p>
......</p>
桑桐侧首看着这幕，心中有些触动。</p>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p>
她这些年在洛州见过不少官员，有些腰缠万贯，有些富甲一方，县令这位置比不得他们权位贵重，但想要公权私用，让自己过得舒坦富足些也如探囊取物般简单。</p>
鲜少有像这位尤大人一般。</p>
干净整洁的长袍之下，里衣浆洗得发白，还炸着毛边，清贫至此，比路边卖货郎好不了多少。</p>
“抓到真凶方能告慰亡魂，还是先问案吧。”</p>
刺史从旁提醒了句。</p>
众人收敛思绪，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尤戴春的尸身上，桑桐不紧不慢的道：“说完背疽，再说死因。”</p>
“我采药归来时，他嘴角血沫横流，呼吸急促，肺部塌陷，按压有‘咔擦’声，这是典型的肺部损伤，所以我为了释放气体对肺的压迫，拔刀刺他，这便是第三道创口的由来。”</p>
“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其他致命伤。”</p>
说到这儿，殿内气氛陡然诡异起来。</p>
众人狐疑的打量着她。</p>
又说人不是她杀的，又说除她所致之外，没有致命伤，这到底是要闹哪样？</p>
“桑姑娘......”</p>
刺史刚要细问，桑桐抬手打断他，“大人莫急，体表没有致命伤，不代表体内没有，你们往这儿看。”</p>
她将尸体掰到仰卧位。</p>
引着众人的视线落在左胸，干瘪的胸膛上除了那道一指宽的口子，在她指尖处，还有一个不大的血点，周围隐有暗红。</p>
“这是什么？”</p>
秦昭疑惑问道。</p>
桑桐看他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死因。”</p>
说罢不等他们再问，直接将人翻转回来，“找个细直的棍子给我。”</p>
衙役听到吩咐看向秦昭，等他点头后，立马跑开，再回来后递给桑桐一根半人高的细竹，旁边的枝叶已被他处理干净。</p>
“多谢。”</p>
桑桐接到手中，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打开后，露出带血的刀刃来。</p>
她竟然把‘凶器’藏在随身带着！</p>
众人一阵齿寒。</p>
桑桐却不以为意，这套小刀是她找最好的工匠用寒铁所铸，专门用作手术，弥足珍贵，任何一把都不能丢。</p>
她把竹子懒腰砍断，拿在手里掂了掂。</p>
在众人的注视中，先试探的插入其中一个位置，再拔出来，鲜血染红竹身，桑桐比划了下，“看清楚，一寸五，不多不少，刚刚好。”</p>
葱白的指尖，殷红的血。</p>
骇人又醒目。</p>
话落，她再度将细竹顺着创口的另一个位置探入，这次没有立即抽出，而是在里面小心试探，逐渐深入。</p>
直到推不进去。</p>
桑桐松开手，任由细竹在创腔内插着，凝声道：“有人看到我救人，趁我离开，以利刃从切口刺入，经肋骨，贯穿肺部，胸前那淤血，正是刀尖所致。”</p>
“栽赃嫁祸？”</p>
秦昭讶然，随后又有些狐疑的说道：“不对啊，一般看到有人背上鲜血淋漓的倒在路边，肯定都以为人死了，怎么还会想到上去补刀，嫁祸别人？”</p>
“对方就是冲着县令来的。”</p>
桑桐冷睨他一眼，“秦大人觉得，在这种香火鼎盛的祭神日不去观礼，反而出现在后面偏僻的山林小道，正好看到我救完人离开，正好手边有刀，正好想上去捅一刀，这种概率多大？”</p>
她语调平静，话中意味却似嘲似讽。</p>
秦昭被刺得红了脸，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当作没听出她的意思，“本官还是想不明白，人浑身裹血的躺在路边，就算对方想杀尤大人，看到这番场景，也当作罢，怎么还会补这一刀。”</p>
“所以，我怀疑尤大人中途清醒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