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次日，李太医照常来到长秋宫为皇后诊脉。</p>如他所料，娘娘的精神头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每日都是靠几口参汤吊着。</p>
再探脉象，已是微弱的几不可察。</p>
李太医面色凝重，号脉的手腕微微发颤。</p>
楚玥倒是坦然，“李太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p>
李太医诚惶诚恐，“娘娘言重了，这都是微臣应尽之责。”</p>
“你说个明白话，本宫还有多少时间？”</p>
“不要再说什么漂亮话，本宫自己的身子自己还是清楚的。”</p>
李太医踌躇再三，“娘娘脉象已是濒危之象，气息微弱，又吃不下任何东西，所以……”</p>
“微臣所估，长则十日，短则三五日。”</p>
莲心闻言眼泪当即就下来了，“娘娘……”</p>
楚玥倒是面色不变，心里虑了虑，“倒也足够本宫与家人话别了。”</p>
“莲心——”</p>
“派人到侯府传话，明日让家里人都进宫一趟，我有好多话想和爹娘他们说。”</p>
莲心强忍着情绪，应了下来。</p>
——</p>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p>
皇后缠绵病榻，在京城不是秘密；</p>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亲眼见着自己的女儿病容憔悴、行将就木又是另一回事。</p>
信阳侯全家于次日早膳后入宫，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病容枯槁，信阳侯夫人哭得几度昏厥，一向沉稳的信阳侯也是屡屡哽咽。</p>
楚玥倒是那个最看得开的，反过来还能安慰父母。</p>
信阳侯夫妇后知后觉，此次相见，只怕就是最后一面了。</p>
信阳侯红着眼眶，“早知如此，为父当初绝不会让你嫁入皇室。”</p>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该纵容女儿当初的那一份侥幸，以为自己能成为那一份特殊。</p>
楚玥淡然笑道：“当年的种种，情出自愿，事过无悔，爹爹何必怪罪自己；不孝女走后，还望爹娘珍重自身，好生颐养天年。”</p>
信阳侯世子楚竑，堂堂八尺男儿，此刻也是泣不成声，“妹妹放心，我会好生照顾爹娘，让二老安享晚年，你不必牵挂。”</p>
楚玥点点头，“哥哥~”</p>
“哎。”楚竑哽咽着应道。</p>
“伴君如伴虎，哥哥切记要时刻谨言慎行，懂得激流勇退、明哲保身。”</p>
楚竑：“哥哥晓得，阿软别担心。”</p>
这一声阿软，彻底击破了楚玥心中一直紧绷的防线，当即溃不成军，泪如雨下。</p>
若是不进宫，她应该一直是父母兄长捧在手心的阿软，而不是深宫里必须恭谨严肃、一丝错误都不能有的楚皇后。</p>
母仪天下是荣耀，却也是枷锁；</p>
其次，帝王之位的男人，注定不可能是个好丈夫。</p>
这个道理，她花了太久才明白。</p>
……</p>
傍晚时分，信阳侯一家依照规矩按时出宫。</p>
难得热闹一日的长秋宫倏然又安静了下来。</p>
与家人话别后，楚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她自己倒是不惧生死，但她怕身边的亲人挚友因她的死而悲痛欲绝深受打击。</p>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p>
人啊，死了就是死了，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p>
但活着的人总还要过下去的。</p>
她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告知，父母和其他亲友的伤心都是必然的，但事先知道她的病情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忽如其来的惊天噩耗更让人束手无策。</p>
所以解决完这件事 后，当晚楚玥难得睡了个安稳觉。</p>
连带着第二日的精神头都好了不少，气色瞧着比以往也红润了许多。</p>
但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内监却无人高兴的起来，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长久病困床榻的人忽然气色好了，这无疑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p>
能在长秋宫伺候，对宫人来说是荣耀 ，也是福气；</p>
翌日，有不少的六宫嫔妃登门，说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p>
楚玥倒也没有推辞，坐在主位上，接受了嫔妃的跪拜问安。</p>
女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都起来吧，赐座。”</p>
嫔妃们跪谢，随即起身坐下。</p>
贤妃坐得皇后的左手边，距离最近，也代表着她不凡的身份，面上柔柔一笑，恭敬道：“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好多了。”</p>
楚玥淡笑道：“睡了好几日，能不好吗？”</p>
德妃从来都是牙尖嘴利的，这会说的话倒是中听了几分，“娘娘这病，拖了有些日子了，迟迟就是不见好，真是让人心焦啊。”</p>
左右的嫔妃闻言面面相觑，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p>
这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德妃能说出来的话？</p>
怎么忽然转性了？</p>
楚玥从不在意德妃的挑衅，淡淡道：“有劳德妃挂念，本宫自会好生珍重。”</p>
德妃嘴角一扬，眼里的轻蔑之意还未来得及浮现，就被周遭一声惊恐的呼唤打断——</p>
“娘娘！”</p>
“皇后娘娘！”</p>
德妃心一颤，抬眼看向殿上的主座，就见刚才还温和着说话的皇后这会子突然面色苍白，昏厥了过去。</p>
长秋宫顿时一阵惊乱，好在贤妃坐镇，还有皇后身边的几个大宫女及时稳住局面。</p>
和太医一起过来的，是太后的凤驾。</p>
李太医面色凝重的诊脉，楚玥身边贴身伺候的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会谁也没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p>
李太医跪在太后跟前行了一礼。</p>
沈太后：“这个时候还多什么礼，哀家问你，皇后到底怎么样了？”</p>
李太医眼眶泛酸，不忍道：“娘娘已是油尽灯枯……”</p>
沈太后身形一晃，“你，你是说……”</p>
李太医跪在在地，拜道：“太后恕罪，娘娘的大限已经至了。”</p>
此言一出，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p>
六宫的妃嫔神色各异，但太后在前，不管心里怎么想，看上去都是一脸痛色，悲伤不已。</p>
沈太后欲言又止，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酸胀得不行，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p>
“其他人都退下，哀家有话要和皇后说。”</p>
“贤妃留下，还有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也留下，陪同哀家一起送一送皇后。”</p>
贤妃泣不成声，连回话都忘了。</p>
其他嫔妃再不甘，也不得不退了出去。</p>
软帐后的床榻上，楚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是，是母后吗？”</p>
沈太后快步来到榻前，一把握住她快瘦成皮包骨的手，声线颤抖着道：“是，好孩子，母后来了，母后在这呢。”</p>
楚玥声音微弱，“母后，儿媳福薄，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p>
“衡儿和长宁，就劳烦贤妃多照顾了。”</p>
贤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姐姐，我对天发誓，绝对将太子和公主视若己出，若有违背，全族无后而终。”</p>
楚玥微微笑了笑，“不用发誓，我信得过你。”</p>
沈太后：“皇后，你，你可有什么话留给陛下吗？”</p>
楚玥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陛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自会平定四海，成就帝王伟业；六宫姐妹侍奉陛下很尽心，臣妾并无甚可忧虑的。”</p>
沈太后心酸不已。</p>
都是过来人，沈太后怎会不知，</p>
不是没甚可忧虑的，只是不在意了而已。</p>
窗柩边一阵劲风吹过，带来了满室的梅花花瓣；</p>
皇后楚氏，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