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夜，秦祯的寝宫，他还独自面对着一人高的奏折。严格来说秦祯是一个非常尽职的君主，他广开言路，察纳雅言，时时自省，做到了一个君王应有的本分。但是朝臣不满足，他自己也不满足。朝臣是不会对任何君主满意的，他能做到这些程度是他应该的。秦祯则是不满于现状，朝中大部分官员都与苏卓两家有关，他惶恐，他不安。

 秦祯和他父亲相差甚远。他的父亲武帝天生的帝王之才，群众吏民皆伏于他，武帝的皇后并非贵族之女，他却很能笼络一众贵族为他所用。秦祯聪明不足手段有余，武帝瞧得很清楚，若是没有几个强有力的大臣辅佐规劝，秦祯定不能成器。于是他费尽心思为秦祯配了一个集苏卓两家血脉于一身的贵女苏烟文，以期秦祯的孩子有这两家血脉，妻族的势力强大能够有效为秦祯的皇位添砖加瓦。

 秦祯不懂吗？他懂！但是，权利到手谁舍得让出去。眼下世家大族越发膨胀，已经不是他父亲时候仰着皇权恩宠过活了，而是控制了朝堂，控制了皇帝，以后还可能控制太子！

 秦祯放下写了半天的奏折，揉着眼角，门外内侍进来添油，灯火被拨亮了，秦祯瞥见一旁柱子上有一段衣袋的影子。

 “朕有些饿了，去拿些吃的。”

 内侍连忙带上门去膳房准备吃食。内侍前脚刚走，门梁上就跳下来一个黑衣人，恭敬跪在秦祯面前。

 “如何？”

 “已经探查过，是一件普通的手炉。相国夫人将它随手放在寝房内，属下无法带走它。但是确已查看，没有问题。”

 秦祯点点头，他确实发现最近苏烟文有些不对劲，这或许是多年夫妻下的直觉吧。“另一个人呢？”

 黑衣人再次恭敬作答，“确实是杨琼太医的徒弟，杨琼太医最近身体不太好，便让徒弟陈希来帮忙。

 秦祯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便让黑衣人走了。他则继续和奏折奋斗。内侍悄无声音的放了两碟糕点和一些肉食在案前，沏了一杯茶。

 如此平静的过了好几日，到了要去行宫的日子，莺莺燕燕站了一群，华服马车，金光艳艳，天公作美，冬阳暖暖。一群人喧闹着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往行宫去了。而承欢殿也是第一次冷清下来，绿眉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进来。

 “娘娘，都走了…”

 平贵人呆坐在窗前，自从上次秦祯警告过她之后，她已经三天没见过秦祯了，不论是哭诉还是求情，秦祯都不愿意见她。没了皇上的恩宠，平贵人什么都不是。她惶恐不已，绿眉更是提心吊胆。眼见着傍上宠妃平贵人，在宫中没人敢小瞧她，可是还没风光几天，就要被冷落了！

 绿眉看着独自垂泪的平贵人，暗自生怨。本以为是个什么狠厉角色，能够笼络住皇上这么久，眼下还不是说扔就扔了，她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

 一旁还在收拾的红梦，适时递上一块锦帕，“娘娘伤心无用啊，皇上恩宠娘娘多时，娘娘比别人更懂皇上，一时失意，何必惧怕失宠。”

 绿眉被红梦这几句话惊到，她才惊醒，自己刚才居然只顾着编排主子，而忘了安慰平贵人。眼下可不能让这个宫女捷足先登。

 “是啊，娘娘，您可是皇上的可心人，看看这宫里，每一处都浸润着您对皇上的心意，皇上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这几日顾着皇后的面子。待从行宫回来后，皇上待您一定还如从前！”

 平贵人用锦帕擦拭了眼泪，听着两个宫女的安慰，她也渐渐回过神，是啊，秦祯短时间内去哪里找一个像她这样和他心意的玩物？思及此，平贵人脸色好了几分。

 “你们都下去吧。”

 “是，娘娘！”绿眉和红梦垂着头缓慢退了出去。

 平贵人倚在窗前，看着后院几株腊梅，这是秦祯为她种下的。秦祯待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体贴恩爱，可他待一个人不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冷酷无情。平贵人推开门走到后院，她忘了拿披风，天不知何时下起了些许小雪。几株腊梅迎寒怒放，平贵人伸手去摘树上的梅花，远远地似乎听到一些声音。她拨开树枝，看到一队禁卫军从林子外走过。原来是禁卫在巡逻，这片林子连着好几个后妃的宫殿，禁卫是男人，巡逻只能在外围，内里巡逻则有内侍宫女负责。

 禁卫们衣着整齐严肃，日光照射着铠甲熠熠生辉。那光芒晃到了平贵人眼中，恍惚间她想起了入宫前的事情。她本是孤儿，委身江南画舫。那一年，秦祯刚登基，少年天子踌躇满志，微服私访到了她的画舫。两人春宵一度，秦祯骗她，自己是一个少年将士，留给她一个信物，日后再来迎娶她。

 可惜，日后她等来的却是一顶蓝帽小轿，她以民间贫苦女子身份进宫，成了秦祯的禁脔，宠妃。

 秦祯从不曾问过，也无人知晓，那时的她是真的做过梦，以为自己如此幸运，遇上良人。想为他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止于进宫的那天。时间如此之久，不但秦祯，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恍惚间，冰冷顺着风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平贵人跪在雪地里，几片鲜红的梅花掉落在她的发上，泪上。

 待她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宫殿里，一旁的绿眉倚着床柱在打瞌睡，红梦站在较远处。平贵人嗓子疼的咳嗽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她费力从喉管中挤出一些嘶哑的声音。站得较远的红梦反应更快，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绿眉被她的咳嗽惊醒，忙给她端来了温在小炉子上的药。

 “娘娘，不论如何，您要保住身子要紧啊！”绿眉眼中泪水一滚，顺着脸颊流下来，平贵人耻笑她。

 “哭什么，不过是风寒罢了，皇上不在宫中，哭给谁看。”说着，她端起药一饮而尽。

 红梦觉得平贵人病了以后似乎更心里开阔了许多，便拉着绿眉出去了，让平贵人好好休息。

 平贵人跌坐在软乎的锦被中，整个人被风寒烧的有些迷糊。脑中一片空白，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少年将士，他说他叫安秦。

 安秦脸色黝黑，他说是在边塞晒得，风沙吹打，自然不会白多少。平贵人有些心疼的抚摸着他黝黑的脸颊，少年被心上人的碰触弄得脸色绯红，隐藏在黑色皮肤下竟然也看得清楚。平贵人不由得失笑，两人仿佛久别的小情人一般羞涩。

 安秦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的看着她的脸庞，喃喃出两个字，“瘦了。”

 平贵人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扑向心上人的怀抱，紧紧搂住这个还带着寒气的胸膛。“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