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说好了主仆只是名分，是为了方便姐妹俩一起行动坐卧，待遇无差。</p>实际上两人天差地别。</p>
绯晚实实在在是在当奴婢。</p>
虞听锦坐着她站着，虞听锦吃饭她布菜，虞听锦睡觉她坐在脚踏上值夜，虞听锦和京中贵女聚会顽笑，她举着投壶罐子跪在青石板上当垫脚，必须保持一动不动。</p>
有次值夜不小心睡倒了，虞听锦半夜下床喝茶，一脚踩在她喉咙，导致她嗓子哑了一个多月。</p>
虞母却心痛被她绊倒哭成泪人的虞听锦，罚她刷了全府恭桶三个月。</p>
至于背地里被恶仆欺负，被虞听锦算计坑害，桩桩件件，数不清。</p>
绯晚后来去求虞母，想解除身契离开虞家。</p>
没成功。</p>
还挨了一顿家法。</p>
虞父手持戒鞭怒骂：“全家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思尽孝父母、和睦手足，还想叛出家门？”</p>
“我虞家血脉不可能外流，你就算死，也得给我死在家里！”</p>
绯晚绝了念头，认命了。</p>
就算知道有一天可能死在虞听锦手里，可也毫无办法。</p>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p>
但命这个东西，就像恶人，你越顺从，它就对你越差。</p>
一个庶妹私会外男事发，栽赃到她头上。</p>
虞家二哥脸色铁青，拔出墙上宝剑丢在她面前。</p>
“自裁吧！我虞家数代清誉，容不下你这种不要脸的东西！”</p>
没有人听她解释。</p>
她也找不到证据洗刷污名。</p>
不料这时候虞听锦却站出来，留了她一命。</p>
时值虞听锦选秀成功，便这样进言：</p>
“绯晚妹妹私会男子，名节已污，除了出家或自尽没有别的出路。不如让我带她入宫，把这节事暂且遮掩过去。来日等我得宠体面了，给她指门好婚事，既保住了家族体面，也全了我们姐妹情义。”</p>
绯晚便成了宫女。</p>
在决定自己命运的事上，那时的她，压根没有置喙余地。</p>
深宫规矩森严，暗中多少见不得光的血腥，比深宅大院更加可怕。</p>
虞听锦在宫里放开了手脚，变本加厉欺凌绯晚，把本就唯唯诺诺胆小紧张的她，变成了惊弓之鸟，成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怔，风吹草动就害怕得要命。</p>
后来虞听锦在妃嫔倾轧中损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凭着皇帝恩宠，被许可在自己宫人里选个人借腹生子。</p>
可再忠诚的宫女，也难保日后有反目的一天。</p>
所以还有谁，比被她捏在手里任由宰割、毫无反抗之力、微如尘埃的绯晚更合适贡献出肚子呢？</p>
前世，绯晚就这样在几次侍寝之后，有孕产下龙凤胎。</p>
产后不久犯了重罪，被丢进冷宫，没多久又有错处，罚进辛者库做苦役。</p>
龙凤胎周岁前夕，虞听锦已加封皇贵妃，风光得意。</p>
而她，早在繁重劳作和非人欺凌中染了病，伤了腿，浑身肿胀病入膏肓，在废旧宫院等死。</p>
虞听锦来看她。</p>
她终于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不明白的问题——</p>
无冤无仇的，对方贵为千金小姐、宫廷宠妃，为什么要欺她置死？</p>
“无冤无仇？呵！”</p>
虞听锦冷笑，“你不回府，我永远是虞家货真价实的嫡女千金。可是因为你，我倒成了个假的，我怎能容你？</p>
带你进宫，就是要你死在无人敢过问的宫里！亲手收拾你、废了你、除掉你，我才能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做虞家的掌上明珠！”</p>
人心，真的很丑陋。</p>
绯晚是后来才明白的。</p>
不是自己命不好，而是，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p>
微如尘埃的人，不受欺凌顺遂一生，那是万幸中的万幸。</p>
被人欺辱，才是再正常不过。</p>
想不受气吗？</p>
想平安喜乐吗？</p>
那就去争，去拼，去变强，去到最高的地方！</p>
绯晚闭了闭眼。</p>
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p>
不管虞听锦怎么奚落辱骂，以致伸手捏她掐她，都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顺从受着。</p>
等攒够了力气，就披了寝衣遮体，从床上爬到地上，恭恭敬敬跪下，对虞听锦磕个头。</p>
“奴婢谢娘娘大恩。”</p>
“能替您服侍陛下是福气，奴婢一定好好惜福，早点帮您完成心愿。”</p>
虞听锦闻言一愣。</p>
这贱婢是针扎不出一个屁的窝囊性子，被打得半死也不过哀叫哭求两声，今儿倒是话多。</p>
难道侍寝侍出了胆子，心大了不成！</p>
正要发作，却听绯晚低声哀求道：</p>
“请您千万留下奴婢，别换成旁人，更别送奴婢出宫回府，回去奴婢只剩死路一条......”</p>
虞听锦觉得绯晚突然一口气说好几句话，实在怪异，可敏锐意识到了她话里的问题。</p>
“是谁告诉你，本宫要送你回府？”</p>
绯晚呆了呆：“没......没人告诉......”</p>
“娘娘！奴婢昨晚很努力，一直往陛下身上贴，您相信奴婢吧，奴婢一定好好替您生孩子，求您别......”</p>
“本宫在问你话，如实回答！”</p>
虞听锦厉声。</p>
绯晚略一迟疑，尖尖的簪子头就要扎到身上。</p>
“是......奴婢是听云翠姐姐说的......”绯晚哆哆嗦嗦禀告，额头冒出冷汗珠子。</p>
“她说了什么？”</p>
“云翠姐姐说，您让奴婢侍寝不过是......是想坏奴婢的身子，等奴婢真的不清白了，就送回去。到时虞府里没人会信奴婢伺候过陛下，只当是坐实奴婢私通了，必让奴婢自尽。”</p>
虞听锦皱眉：“她这么说？”</p>
“恩......”绯晚满脸惶恐，“她还说诞育龙嗣很重要，娘娘怎么会选最蠢的奴婢做，要选，也是选她......”</p>
“等她生了孩子，晋封小主，还能做娘娘的臂膀，不像奴婢毫无用处，只会惹您生气......”</p>
砰！</p>
绯晚话还没完，虞听锦已经大怒，一脚踢翻了锦凳。</p>
锦凳倒地。</p>
恰好砸在俯跪在旁的绯晚手上。</p>
十指连心，她痛。</p>
可也只闷哼半声，后半声咽回肚子。</p>
她挨打时，向来如此，胆怯到痛也不敢叫。</p>
平日见她这样子虞听锦就想更厉害地欺负她，可现在没空。</p>
丢开她，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p>
“云翠！你给本宫过来！”</p>
屋门被哗啦踹开，砰一声砸在墙上。</p>
满屋帘帐被门外灌进的热风掀起，飘摇鼓荡，又缓缓落下。</p>
绯晚扶着桌椅，慢慢从地上站起。</p>
寝衣单薄，勾勒她身形妙曼，背脊笔直如刀。</p>
虞听锦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所以最忌别人也这样对她。</p>
尤其是身边的心腹、重用的奴才，背后却颠倒她的意愿，觊觎她的皇上......</p>
绯晚淡淡勾起唇角，知道云翠要倒霉了。</p>
单凭几句话，虞听锦就信她，会惩罚心腹陪嫁？</p>
会。</p>
只因她是逆来顺受的，从不多话的，挨打也不敢吭声的。</p>
说实话都说不利索的笨蛋。</p>
又怎么会骗人呢？</p>
绯晚重新关好门，在铜镜前脱掉了寝衣。</p>
再一次未着寸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