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临死之前,宁德皇后将毙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欢庆。而她睡在紫檀床上,用世间最稀有名贵的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p>姜小侯爷,私奔?</p>
过去那些朝廷言官像她活像见了在世妲己,怒斥她身为皇后却水性杨花,勾搭佞臣,用女色揽权。</p>
在他们笔下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里,年少同姜小侯爷私奔不过是她最平淡的一笔。</p>
姜如妍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她出阁前干的混帐事吗?</p>
将她泼醒的老嬷嬷说完,把水桶往地上一扔,便恭敬地朝着面前的男子行礼。</p>
“夜公子,表小姐我已经替您捉到了,接下来全凭公子处置。”</p>
庭院中,传来了玉石轻击,泠然似雪的一声——</p>
“捆上来。”</p>
听此声,姜如妍骇然望去。</p>
她正被恶奴押着,所以只能艰难地抬起头,只见青石板潮湿,荒败的院落杂草丛生。</p>
以及,夜浒……</p>
即使离得远,只窥见一道雪胎梅骨的白衣,她也能感受他身上那股雪巅般的清寒凌冽。</p>
姜如妍颤了身体。</p>
京城有双姝。</p>
夜氏望族的表姑娘,以及许御史的幺女许清瑶。</p>
夜家表姑娘倾国倾城,以容色闻名。许清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满京贵女的模范。</p>
而这世间最优秀的两个儿郎,归了她们。</p>
一个宠冠六宫的皇后,一个夜夫人。</p>
世人最津津乐谈的,就是她们各自的丈夫。</p>
而许清瑶的丈夫,便是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夜首辅,夜浒。</p>
她曾亲眼见过他手持朱砂笔,波澜不惊地在生死谱上勾去无数王孙阁臣的名字。也见过他面对陈侍中死不瞑目的暴毙,也能有雅致地在亭中取雪水煎茶。</p>
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夜首辅,不知道以高山仰止的外表,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p>
再联想起前言,姜如妍惊得容颜失去血色。</p>
她回想起来了。</p>
永宁二十七年,六月初九,尚是夜府表姑娘的她同姜侯爷的小儿子姜景钰私奔,离京路上被夜家人抓到,两家震怒,此事轰动很大,满城皆知,而她名声扫地。</p>
而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当时受了家法,半月下不来床,并且被禁足了好些个月。</p>
更重要的是,将她抓回夜府的人,是夜府的嫡长孙,一代首辅,世间最狠厉薄情的男子——</p>
夜浒,字玄机。</p>
论亲疏,她沾亲带故被寄养在夜府,她跟着一众同龄人唤他长兄。</p>
领她进门的老嬷嬷对她耳提面命,夜府的人都是金枝玉叶,但没有哪个人能比得上长孙夜浒,那可是夜老夫人的命根子,千叮万嘱她平时切勿冲撞到这位贵人。</p>
她垂眼,记下了。</p>
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府中家宴方才遇见。她这个二房姨娘院里的表姑娘也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他一眼。</p>
她与姜景钰私奔,是他铁面无私,寻千里将她捉拿回府,亦是他主持家法,处治她时凛如冷霜,面不改容。</p>
捉拿回府那一日,在宗族祠堂,他为长兄不假人手,每一道狠厉的鞭下手不留余地。</p>
道道皮开肉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刺目鞭痕,艳丽得像是雪地怒放的红梅。</p>
她在地上全身发抖,拼命地喘息,遍体红痕,仇恨地瞪着他,简直就像一只失控发狠的野兽。</p>
圣人模样的夜浒不顾她怨恨的眸,淡淡地道。</p>
“做人,要知仁义礼智,守女德。”</p>
说完,丢下戒尺,漠然离去。</p>
她当真是恨极了他。</p>
当晚她疼晕了过去,足足半月都下不了床,在闺阁里养伤。</p>
那次家法伺候,让她对夜浒是又恨又怕。</p>
于是夜浒成了她最怕的人,连梦里都有他的影子,每晚她都要在手里捏着块手帕才能安心入睡。</p>
后来她遇到了慕容深,成为了宠冠六宫的皇后。她在皇帝的耳边吹枕边风,使绊子泼脏水,杀他的同党,跟他成为政敌,以报当年之仇。</p>
夜浒也从三元及第的士族骄子,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权倾朝野,也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p>
她跟许清瑶斗了十年。</p>
但偏偏姜如妍的名声并不太好,所以人们相比于她这个空有美貌的皇后,更喜欢才学过人满腹诗书的许清瑶。</p>
丈夫是冠绝天下的夜郎,两人皆是高门显贵,强强联合,百姓乐见其成。</p>
更何况夜氏夫妇伉俪情深,情投意合,夜郎爱妻胜过世间万千男子,据说夜大人给夫人写的情诗不下百篇,十年来日日雷打不动晨起为发妻梳发挽髻,这样的神仙眷侣才是老百姓最艳羡的,岂是宫中那位以色侍主的花瓶皇后能比的?</p>
如今她在未央宫毙了,想来这位内阁位高权重宠妻心切的首辅大人,怕是解决了一大心患。</p>
想到种种过往,姜如妍心中掀起轩然大波。</p>
难不成,她回到了十年前的今天?</p>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大公子!”</p>
姜如妍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嬷嬷粗鲁地往前一推,胳膊摔在地上,磕下了淤青。</p>
可她没有心思想这些,而是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庭中唯一的男子。</p>
突然起了阵风,院中草木摇晃中透出凛冽之气。</p>
男人着一身雪色月袍,风声簌簌,吹动他的白色衣角,而他在庭中遗然独立,渊渟岳峙,目光清寒,只是远远望一眼,她耳边便仿佛听到了飞雪呼啸的凛冽。</p>
姜如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瞳孔紧缩。</p>
不会有假,面前的夜浒容颜玉贵,此时的他身上还没有位极人臣的危险压迫感,亦没有在朝堂上沾染上杀伐的冰冷气息,他还不是彼时那个权势滔天的圣人首辅,也还不是许清瑶的丈夫。</p>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尚有少年朝气,一身雪色直裰衬得他修竹般长身玉立。</p>
他,还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夜郎。</p>
这是十年前,二十一岁的夜浒。</p>
而她尚是在夜府寄人篱下的寒门表姑娘。</p>
她……当真回到了从前?</p>
夜浒却是站着,高寒淡薄,不言不语俯视着她。</p>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来了位远房表妹,生得玉软花柔,色如海棠。</p>
只见方才还在地上拼死挣扎的女人,被家奴泼了一桶冷水后,便如同被夺走了魂魄似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p>
后面,她身子渐渐动了,沾满水珠的睫毛睁开,她就这样双手抱着自己的身体,目光惊骇又易碎般地朝他望了过来。</p>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她穿的是件浅绿色的薄衫,人被从头到脚泼了水,如此一来全身便湿透了,轻薄的纱吸着水,透出底下莹白艳色的肌肤来。</p>
乌发潮湿地粘在脖颈上,就连朱唇也沾了水珠。</p>
她就像戏本上夜里的水妖,清纯妖媚,蛊惑众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