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那个她名义上的监护人。……
时间继续向后。
在帝国科研所的内部会议上，奥黛琳站起来，指着那位名叫赛德隆的主席侃侃而谈。
“机器永远不可能拥有人类的意识。我永远，并且坚定地永远反对，把帝国的科研力量投入到研究人造人上。意识是有能量的存在，上帝，如果你们把宇宙叫做上帝的话，上帝掌握人类的意识。意识是基因的开关，意识影响身体的节律和健康，上帝将人类装进一个五角星形状的瓶子，我们的灵魂藏在里面，你们便以为人类的灵魂长那样，同时拼命复刻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并且大言不惭这将是未来的同类……”
“人类没有比任何物种高级到哪里去，人类不具备制造生命的能力。这是一条完全错误的路。”
奥黛琳退出了由帝国科研所主席主导的“人造人”研究计划。
没有人接受她的建议，即使，即使有一部分人支持她的说法。
“世界各国都在对这项研究投入资金——陛下不接受未来某一天，因为这一步的落下，被世界甩在后面的可能。”
“重要的不是真理，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够比别人弱。这个世界不尊重真相，竞争，无休止的竞争。”
这是奥黛琳在对段青讲话。
记忆中，她的声音充满疲惫和失望。
……
实验室内，奥黛琳拿着电子笔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时间，空间，物质，都是一种感知。已经有大量的证据表明，生物感知到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人类假定的时间，来自集体共享意识的归纳总结。不是时间在限制意识，是意识在控制时间。”
四面特质白墙上浮动着变化万千的3D虚拟结构图，奥黛琳手在空中一挥，墙壁上面的所有图案都在一瞬间消失，她继续漫长的讲述。
“因为宇宙没有时间，宇宙只有变化。”
……
科研所的时光很缓慢，这里的日子很平静，因为越发紧张的局势，科研所让参与机密研究的年轻科研人员参与了“鸦羽保护计划”。
……很多很多的人出现，很多很多的人申请退出。
这段时光很不愉快。
记忆点燃了很多的痛苦。
“段青”的，别人的，好在一切转眼结束。她回到了科研所。
散步在科研所的枫树下，奥黛琳说：“植物改变的不是真实的物质，它改变的是在人类眼中的物质表达形态。”
“您是在说紫背英菘吗？”段青抬起头，一片枫叶从她的眼前落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记住了这一片叶子。连同叶子上面的脉络，在记忆中变得无比的清晰。
声音，那些讲述的声音反而变得遥远和微弱。
到她无法确定是记忆还是幻觉的地步。
“紫背英菘是玩弄意识的专家。”奥黛琳目光向远，“意识可以对人体进行改造，意识不仅影响自己，更可以影响别人。安慰剂效应，虔诚的祈祷，这些观察是可证的。适者生存，生物进化，是基因回应意识选择性打开和关闭的漫长过程；一种无形的磁场，或者说频率，两个人相遇，彼此的磁场就会发生相互作用，意识是宇宙控制人类的密码，它就好像是游戏留下的后门，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够跟宇宙发生对话的通路。”
……
“我们用错误的唯物论蒙蔽了发现真相的眼睛，物质本身就不是可信的存在。人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值得质疑，过去，未来，从来不存在，或者说，同时存在。”
“……它是纠缠理论的终极，概率性和不确定性，依赖于物质的不可靠性而存在，模糊和未知才是粒子的特性。”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幻觉。只是因为同时做梦的人很多，就盖章说是客观，还有比这荒谬的科学吗……”
……
黑暗的记忆隧道出现更多的声音和人脸。
画面一转，在实验室的座位上，奥黛琳望着一台机器发呆。
“……我们是被放置在鱼缸里面的金鱼，上帝站在外面，他将我们看得一清二楚，我们站在里面，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的东西都有畸变。”
段青走上前，仔细观察放在桌子中央的那一台白色机器。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目前解释宇宙的理论都存在漏洞——因为它们全部都是错的。它们窥看了一部分结果，倒推出来最接近也最遥远的规律。”
“它诞生于偶然，频率，弦论……你可以用任何理论去解释它，任何理论都不能够完全解释它，人类……我们不具备从鱼缸外面往里看的能力……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工具……”
“盘古之眼，用人类的语言来说，收音机一样的调频机器。”
“意识就像是魔法棒，但它能够发生的作用太小了，并且大部分时间，它休眠沉寂，于是奇迹甚少出现。”奥黛琳抚摸着机器的外壳，声音激动起来，“它可以放大这一切的作用，可以连接到其他拥有意识的存在，改变在人类眼中的物质形态。”
“它可以改变世界。”
段青喃喃：“盘古之眼……”
奥黛琳：“这就是陛下想要的东西。”
“您的理论胜利了。”段青说，“我们要整理报告提交给陛下吗？”
“不。”奥黛琳用依恋的眼神看着那台白色的机器，在漫长的抚摸后，她的手收了回来，从桌子边缘无声下坠。
“我想要销毁它。”
第341章
黑夜中，她对着镜子换掉了自己的脸。
“销毁？”段青问，
“为什么？”
“因为它使人类变成上帝。”
断续的影像在大脑中持续不断的云翻雨覆，记忆的脉络顺着时间线一直往后，她接受了许许多多的信息，
但它们在大脑里面形成知识的速度太慢，滞后到记忆往后面走了很久，前面的逻辑和情感才串联起来。
她的大脑来不及反应太多的已经回溯完毕的记忆，
因为记忆还在拖着她往后走，那些已经陌生的情感从0开始，
攀爬上她意志的高峰。
她感受到了很多压抑的情感。
痛苦、难过、失望……
被这些情感拖动着，
记忆又停留在了下一个节点。
盘古之眼没有被销毁，
奥黛琳反悔了，她舍不得——她不能够保证自己再创造这样一个奇迹，同时，她也不认为销毁会带来长远的和平。
帝国陈旧的制度和对移民偏见使经济发展日渐减缓，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公民移民因为生存和职业发展移民去其他国家。帝国衰退的标签成了世界媒体的热点，
无论这里面是否有白银共和国的推波助澜，
长久以来塑造坚硬的信心就这样开始瓦解。
如果所有人都走得很快，
那么原地不动的人，就是在走一条下坡路。
历史见证了太多帝国的衰亡，
衰亡才是最难逃脱的最普遍的注定。
“如果有一天，战争来临，
我希望我的国家幸免于难。”
站在帝国科研所门前的那棵枫树下，
奥黛琳这样对段青说。
……
头就在这时候开始强烈的疼痛，
无数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光与影在记忆的洪流中争前恐后占领失地，
实验室、会议室、审判庭……
——“陛下知道了盘古之眼的消息，内政大臣来找过我，
她要我交出来盘古之眼。”
——“……剥夺我的一切头衔，把我送进监狱，他们已经为我制定好了刑期。”
齐正……
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形象浮现在眼前，他有着削瘦的肩膀和单薄的背影，大多数时候，这个人沉默寡言。
陛下奖励了他。因为告密，他升职了。
奥黛琳和他断绝了师生关系。
——“齐正将盘古之眼的照片上交给了内政大臣，我们必须要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假东西应付上去，万幸，他还没有认证过盘古之眼的真实性。”
“如果盘古之眼被证明故障，您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呢？”段青问。
——“降级，撤职……或者将我赶出科研所。没有关系，这不重要。故障就是最好的收场。”
……
“三天之前，陛下找我谈话，她问了我很多的问题，她的工作很忙碌，谈话中止在她所有的提问结束。明天，我需要将所有她的问题整理好，报告，给出准确的答案。我感觉到恐惧，我感受到了她的渴望，那种强烈的，控制这个世界上全部人的渴望。”
橘黄色的灯光照在奥黛琳的眼睛里面，她望向窗外，枫树伫立在街道的两侧，叶片被风一吹，在干净的马路上滚来滚去，她挪开目光，又看向厚重的窗帘布上刺绣的蜜蜂，沉默了一阵，她才低头看手中握着的笔记本，“每个物种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频道，假设绵羊的频道是10000，那么在10000之后，加上一个小数点，就可以得到每一只绵羊的编码。理论上，这是可行的。”
“换做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如果人类是20000，我是20000.1，你是20000.2，每一个被盘古之眼接触过的对象，都会被捕捉到这一串编码。前提，启用它。”
“她可以杀掉任何不听话的人，也可以让任何不听话的物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当然，物质从来不会消失，只是转化成为另外的形态。生存，死亡，休眠，活跃……”
“散布自己的理念和规则，让全世界的人都成为她的傀儡……臣服是没有下限的勒索……”
“她想要当世界之主。”
“上帝……”奥黛琳将笔记本合上，天气冷了一些，所以她打了一个寒战，“如果真的存在上帝，面对这样想要跟他平起平坐的人类，他为什么不出手阻拦呢？”
段青：“所以并不存在上帝。”
奥黛琳：“这话可不能往外面说。”
段青：“齐正最近跟内政大臣走得很近。”
奥黛琳：“我知道，菲奥娜怀疑盘古之眼的真假，她迫切找一个人验证——她才没有那么好糊弄。”
菲奥娜是陛下的名字。
奥黛琳的语气变得烦躁，也许在私下不说敬语，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
“陛下暂时没有怀疑我的忠诚，但一旦盘古之眼被证伪，我会受到最严密的监控，目前对我的管理相对松散，我查过自己的身份信息，我已经被禁止出境，禁止使用长途公共交通，禁止坐城际空轨线，感谢我还是个有尊严的研究员，没有被拖进A808进行审讯。”
A808是情报局注册地址的最后一位。
“菲奥娜还需要我，”奥黛琳扯了扯嘴角，她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头发紧贴着头皮往后脑勺梳拢，声音和她的人看起来一样干净，“她不会在这个时候跟我翻脸，她许诺了我许多的好处——”话锋一转，奥黛琳看向段青，锐利的目光像剑一样刺进眼睛，“你呢，她许诺了你什么？”
“很多东西。她让我监视您。”
“猜到了。”奥黛琳收回目光，“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我答应她了。”
奥黛琳又看向段青。
她笑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想象连你也背叛我，我会是什么结局。”
“我永远站在您的背后。”
……
“……奥黛琳·奥古斯塔斯，长期向国外间谍机构出售国家机密，获利巨大，违反科研所内部规定，违反效忠宣誓，对陛下不敬……”
“处以叛国罪，没收所有财产，剥夺全部荣誉勋章……刑期65年。”
……
成片的记忆天旋地转，科研所门前的鸢尾花，帝国审判庭的长椅，奥黛琳家门口的那条小巷，她在用力的奔跑，时间和空间开始扭曲，一会儿很快，一会儿很慢，一会儿从天上俯瞰所有的高楼，一会不知为何，她躺在地上，看见黑夜中高高挂起的星月，嘲弄一般地对着她眨眼。
声音安静下来，声音又开始吵闹。
章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她的心脏感受到疼痛。
……
“老师，为什么……”
“为了，人类不断收紧的自由……”
……
“他们会偷我的记忆，我没有时间了……带走盘古之眼……”
……
一声枪响。
没有任何的预警，就在漆黑的虚空当中，出现一滩扩散的血，鲜血从画面的左上角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占据了所有的画面。
这是幻觉。
一个久远的念头重新被抓了出来。
奥黛琳没有坐牢。
她死于自杀。
……
更多的声音狂风暴雨一样冲击着章驰的耳朵，画面不断在虚空中的解离、合成、转换，章驰头疼得快要爆炸。
“跟所有人站在一起，是一条很简单的路，在这条路上，你可以听见掌声，看见鲜花，见证无数人的艳羡和瞩目，你唯一失去的，只是诘问自己的胆量。”
“你将隐姓埋名，你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你守护的对象不会记得你，甚至他们会背叛你，你效忠的国家会抹黑你，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你要跟最强大的权威对立，你无法因此获得任何的收益，松懈一次，你就会万劫不复。这是一场永远不会胜利的战争。”
“段青，你愿意走上这一条路吗？”
“你愿意为人类的自由而战吗？”
……
“奴隶的美德是当一个清白的懦夫。”
“恭喜，你不再选择清白。”
……
“不要让他们抓到你……”
“不要让他们偷你的记忆。”
黑夜中，她对着镜子换掉了自己的脸。
瓢泼的大雨从天上浇下来，她抱着那一台机器在巷子里狂奔。
冰冷的雨浇湿了她的鞋，彻骨的寒意穿透时空的隧道，没有丝毫偏移的击中此刻坐在床上的章驰。
第342章
因为当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只剩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