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撕毁通缉令是违法的。”擦肩而过的时候，蓝夜抓住了章驰的胳膊。章驰没有将通缉令拿出来，
反而，
她轻轻将蓝夜的手抬了起来。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城市里的警察不会管鸡毛蒜皮的小事。”
蓝夜蹙了蹙眉头。
平心而论，她没有说错。
通缉令这种几块钱就能够打印出来的东西再怎么“违法”，被抓到也就是口头教育两句。法规是法规，警察是警察，现在这种特殊时刻，换张新的通缉令不比大张旗鼓抓人方便？
但是……
“你撕通缉令干嘛？”
章驰没有回答，
她刚好绕行到车屁股的位置。也许是距离的问题，
她没有听到，
蓝夜想。
车启动的时候，蓝夜又问：“你认识通缉令上的人？”
轰隆隆——油门一踩，
轿车射了出去。
“也许，”车扭扭捏捏从巷口驶出去，
从加速阶段变成相对匀速之后，
章驰将通缉令拿了出来，
仔细辨别这两个“紫色等级”的通缉犯，
“如果没有人特意整容成他们的样子的话。”
现在她终于不用担心自己连累到路雨和陆英了。
有本事的人会自己在城市里“出人头地”，不用沾任何别人的“光”。
蓝夜轻声笑了一下。车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
章驰打开窗户，雾气渐渐散了一些，转过头，她静静观察道路两侧的景物。
超市门口排着长队，入口的位置拉着警戒线，门上贴着“有序入内，不要哄抢”的标志。
超市外面有很多提着大包小包的仿生人，金属的鹅蛋形脑袋，肩膀、胳膊肘、手腕上都挂着各种食品包装袋，他们比真正的人“载重”量更大，而且更稳固，每个关节都有弹出来的卡扣，将包装袋的提手紧紧扣在卡扣里面。
生活类仿生人的活动性比一般的机器人没有好到哪里去，刚才军用的仿生人就比他们灵活很多，一分钱一分货，他们相对便宜，能够让大部分人都拥有的价格其实也算物有所值。
章驰突然想起来阿弥。
那个美丽异常的残次品。
她又想，丰濯和阿利亚还好吗？
北区现在又成什么样了？
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些人，距离不远不近，主动寒暄会显得冒昧，好久不见，在街头碰到，也不会觉得促膝长谈有什么不对。
一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涌上来章驰的大脑。
城市的萧条给人一种时间过去很久的错觉。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只是打了几场仗，死了很多人而已。
章驰开始低头认真看手里的通缉令。
第一张，毫无疑问是路雨。
她看起来比以前大了一些，也许正是少年人迈向成熟的关键期，一年不见就变了大样。脸部的轮廓更加突出，脖子变细，肩膀变宽，穿一件连帽夹克，领子拉高到下巴的位置，肤色很白，又黑又大的圆眼珠里藏着跟过去一样的狡黠。
一种专属于坏孩子的气质，不被她看似乖顺的发型和五官掩盖。
照片往下，有几行详细介绍。
——“罪犯路雨，年龄在12-15岁之间，身高1米55……”
具体犯了什么事，后面没有写。
章驰将第一张通缉令拿下去，第二张通缉令自然而然叠在了上面。
——“罪犯陆英，系罪犯路雨的哥哥，年龄在18-23岁之间，身高1米88，疑似狗类异血……”
一些体貌介绍，也没有被通缉的原因。
在两张通缉令的最下方，都有一条画了红色下划线的黑字备注：“该罪犯极度危险，请勿收容”。
收容。
章驰按了按眉心。
疑似狗类异血……没有到紧急情况，陆英不会变成狗的形态，如果通缉令上提到这条，说明他已经暴露过狗的形态，甚至可能在这种形态下表现出攻击行为。
在章驰思考的时候，车突然之间减速。
“设岗检查的，”蓝夜缓慢地移动方向盘，“抓间谍。”
章驰抬起头，透过前车窗玻璃往外看，她们正在经过的是一条单行道，道路一次只能够容一辆车通过，本来这条路跟她们刚刚开过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道路应该宽宽大大，地面标识清晰，通过时间不会很长。
但这条本来能够容五辆车并行的大道两侧拔地而起带棱刺的金属桩，到成年男子腰部高的桩子密密麻麻、间隔均匀地将两侧原本畅通的路堵起来一截。
在这一段路前面没有桩子，后面也没有桩子，也就中间一百米的范围，大概有上百个金属桩，保证没有任何车子能够通过加速闯关而出。这条人工单行道的入口处站着五六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穿着深绿色的制服，肩膀上挂着简章，士兵年纪不大，章驰目测二十左右。
车子会停在入口的位置，司机下车，前排后排的车门都打开，后备箱打开。一条军犬在其中一个士兵的安排下从前面检查到后面，最后再检查后备箱，车底，轮胎。
结束之后，车主和乘客回到车上，车子于是被放行。
这个过程很快，最短检查时间不超过两分钟，快得好像所有人都在敷衍行事，也包括那一条身姿矫健的狗，唰地一下就从前排车座连接后排车座的中间位置钻过去，再从后面的车门钻出来，走马观花在轿车后备箱踩一踩，检查就算结束。
“这样能抓到间谍吗？”等待过程中，章驰问。
蓝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正在受检的车辆，按照这样的速度，大概还有不到五分钟，就要轮到他们进行检查了。
“不知道，”蓝夜说，“不过我听说，一般能被抓到的间谍，都是早就被盯上的。唯一有一种特殊情况，顶撞了这些负责执法的士兵，有被拉到审讯室受审的可能。”
“答不出来他们认可的答案，也许就会被判处为间谍。”
章驰：“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吗？”
“没有，”蓝夜耸肩，“不过就算有，应该也不会公布给我们。”
不知道是不是章驰的错觉，所有男性司机都被很快放行，但女性司机，尤其是年轻女性被检查的时间都很长。
五分钟后，车子抵达了检查站。拦在金属柱中间的是一条横杆，检查通过的话，横杆就会抬起来。
下车之前，蓝夜特别提醒说：“不要惹这群人。”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一个士兵走过来，对着章驰和蓝夜扫了两眼，其中在章驰身上停留最久。他手里握着一个平板，平板举在身前，留给章驰的是一个灰色的金属外壳，看不清楚他正在看什么。
放下平板，他脸上升起来一些疑惑，一些警惕，转过头，他伸手朝另一个一直坐在岗亭里面的士兵招手。
那个士兵走出来，他将平板递过去给那个士兵，顺便又打量起章驰的脸。
整个过程都很安静。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章驰感觉到蓝夜的呼吸变急促了，这是之前所有车辆都没有遇到过的特殊情况。
之前那个士兵用很低的声音说：“你帮我看看像不像？五官看上去是不像的，但是现在化妆技术我是越来越不懂了，你觉得这样子是化妆出来的吗，万一不小心放跑了……”
从岗亭出来的士兵抬起头，看看平板又看看章驰，最后说：“艾黎？”
之前那个士兵说：“你们认识啊？”
丰濯：“怎么不认识，我老乡。”
军犬跳上车检查车内环境，丰濯把章驰拉到旁边说话。
他带着一顶方正的军帽，穿着笔挺的深绿色制服，这身装扮已经掩盖了大部分他从前身体给人的印象，他的脸变黑了许多，从从前发光的白皙变成了深小麦色，颧骨的部分有一些细小的伤痕，长出来胡子，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帽子盖住他的额头，就脸上这一点点留白，章驰仔细看了又看，才捕捉出来一点从前的痕迹。
章驰：“你参军了？”
丰濯：“嗯啊。”
然后沉默。
章驰：“你——”
丰濯：“我的国家需要我，所以我上了战场。”
章驰缓缓“嗯”了一声。
职业杀手，也算是跟他现在干的专业对口。
丰濯：“你真信啊？”
章驰：“……”
丰濯扯着嘴角笑了两声：“之前我干的事情被发现了，蜘蛛帮盯上我，花两百万原币买我一条命，北区已经没我可以待的地方了。刚好打仗，我立马就报名去参军了。”
“军队缺人，只要年轻都招，我躲在部队里面，没有人找得到我。”
军犬检查得很快，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已经从检查流程的最后一个步骤——跳进后备箱。
丰濯于是加快语速：“你呢，最近怎么样？”
章驰：“还是老样子。”
丰濯：“战争死了很多人。”
他的语气突然之间沉了一下，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章驰问：“阿利亚呢？”
丰濯：“她就是死的其中一个。”
军犬从后备箱跳出来，钻到了车底下，之前那个让丰濯帮忙看平板的士兵走到蓝夜面前：“你们可以通行了。”
蓝夜大松了一口气，那个士兵又说：“如果你们想要多留下来聊一会儿天的话，麻烦把车挪到旁边，不要挡住后面的车辆通行。”
第309章
长官，你在做一件很错的事情。
蓝夜没有向章驰进行确认，
她自然而然地钻进驾驶座，将车后退一点，车子挪出来中间特意加粗加亮的通行线上，
停在了未被使用的车道上。
她没有打搅这两位“老乡”的叙旧，点一支烟，安静地靠在车外面等待。
章驰：“她……是怎么死的？”
丰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
那个时候我还在部队服役，后来战争结束，
保险公司的人找到了我，
她买了保险，
收益人是我。”
没有等章驰说什么，丰濯稍微加快了语速：“不要误会。因为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章驰：“嗯。”
“她还立下了遗嘱，要求我给她买一个五万原币的骨灰盒，是一个丧葬公司的特别款，最近死的人比较多，她看中的那个骨灰盒涨价了，
”丰濯扯了扯嘴角，
他常年保养良好的眼角就因为这一抹笑挤出来皱纹，
仔细看的话还有一些斑点，很淡，
只有隔得很近才能看清楚，“物价也涨了，
我花了二十五万原币才给她买回来。”
“她的骨灰已经找不在了。城市里的清洁机器人会做这种工作，
死了的人，
动物，
都需要快速拉走，免得发生传染病。我没有她的尸体，
也烧不出来骨灰。”
“不过我去她住过的地方找出来她的头发，塞进了那个盒子里。我把她埋在了北区的墓园里，那里现在也可贵了……”
丰濯止住话。
他意识到这样的牢骚不适合这样并不适合久谈的场所，很多关于他自己的想法不需要再铺开。
“——她攒的养老金没地方花了。”丰濯说，“全都给了我。”
章驰：“你很幸运。”
丰濯：“她也很幸运，再也不用担心老了之后找不到工作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
丰濯笑了一下，眼睛里却看不出来笑意，章驰能够感觉到，他很难过。
“能见到你真好。”丰濯说。
“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呢。”
“以前是，我和阿利亚都很害怕你，你来历古怪，还有你的弟弟妹妹——对了，我看见他们俩的通缉令了。”
“我也看见了。”
“我还以为你也死了，”丰濯说，“不然他们两个人怎么会流落街头呢？”
天空上有巡逻战机飞过，蓝白相间的机身，随着天空中背景颜色的变化，加深或者变浅，穿过翻涌的云层，机身就会突然之间消失，蓝色的部分消失不见，只留下跟云朵一样的白，从云里面出来，光线发生变化，飞机又原地消失。
魔术一样。好像它从来没存在过，等到飞机飞远了，又能够看见摇曳的屁股。
看见章驰在看战机，丰濯开口说：“那是长空号，隐身战机，不是单纯的雷达隐身，能够通过光线制造隐形的假象，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够看见它的存在。”
现在正在受检的车辆是一辆蓝色的皮卡，车主是一名女性，座舱只有她一个人，皮卡的货箱倒是装满了东西，至少能装两个人的木头箱子规规矩矩地重叠在一起，军犬在上面嗅来嗅去，汪汪叫了好几声，两名士兵走上去，勒令那一位女司机打开木箱。
气氛又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章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查间谍。”丰濯压低声音，一只手在空中轻微招了下，示意章驰把耳朵贴过来。
章驰从善如流，等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丰濯的呼吸时，她听见丰濯说：“掩人耳目的说法。其实我们收到了名单，名单上面有需要逮捕对象的照片，这些人在网络上发表反对机械政府的言论，走正常的司法流程影响不好，而且凭借这些发表的信息也并一定不足以定他们的罪，所以需要我们直接抓人。”
“按照间谍罪关押，不需要给公众任何解释。”
“机械政府又是什么东西？”
章驰回想一番，自觉自己并没有在网上看到过这个字眼。当然，也有可能周宇在众多信息中不小心遗漏，以至于她没有针对性的进行搜索。他困觉之前，确实一副很多话都没说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