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她没传出来任何对于遗产分配的感想。沸沸扬扬的阴谋论因为没有实质的证据,就好像一场六月天降下来的冰雹,来得古怪突然,走得无影无踪。
每天下班之后,纪湛依然会来25层的病房做康复理疗。
他的伤势应该静养,不过“感冒”的时间太长,也会引发一些不妙的猜测。上班劳心劳力,不利于伤势的恢复,他会每天让医生做检查,看是否有修改治疗方案的需要。
不过,他的运气很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为了保持精神,他还在吃咖啡糖。
他不喜欢吃咖啡糖,所以总是用水送服——一个奇怪的人。一点带苦味的东西都吃不得。
章驰把水递给他:“晚上也要吃这个吗?”
纪湛接过水,将糖塞进嘴里,喝水吞下,杯子就近放在了身侧的柜子上。
“今天有很多事情。”
每天都有很多事情。
病房已经成了他另一个办公室。
在他办公的时候,她和拉尼都只守在房间外面。
他们没有理由去偷窥这些需要保密的文件。
在章驰退出病房的时候,纪湛叫住了她。
他缓慢地说:“想好了吗,要知道我什么秘密?”
窗外夕阳正在下坠,浓烈的粉彩铺满了半片天空,今天是个晴天,天空很干净,让这些着墨的色彩更显得鲜明,浅淡的阳光照在纪湛的侧脸,轮廓分明,宛若雕塑。他的身体没有从前挺拔,站立的时候,手撑住了桌面借力。
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脆弱感。
一种相当真诚的脆弱。
在这一瞬间,没有人会相信他在说谎。好像只要发问,他就会愿意抖落自己身上藏起来的全部晦暗。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没有,”章驰往后退了一步,带上房门的把手,顿了顿,说,“我没有想要知道的秘密。”
第251章
她要怎样全身而退呢?
演唱会结束在晚上9点。
原定结束时间是晚上12点,
这是城市夜间演唱会的惯例,日益繁忙的城市生活将人类从晨起暮歇拉到了一个相当反节律的临界点——他们总是不在太阳离开的时候睡觉,也不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起床,
他们根据很多专家或者健康医生的提醒,吃各种各样的维生素或者营养补剂,拉扯这副被自己折磨得破破烂烂的身体不至于一命呜呼。
他们愿意用生理的痛苦来反抗大自然的馈赠,
并且以此为傲,标记个人为“勤奋”“刻苦”“上进”——在所有的词前面再加上“熬夜”两个字,
这个词的效力就会发挥幂次方不止。
虽然公司和私人雇主超额的上班时长从来在抗议之下没有改变,
但是城市的管理者别出心裁,
要求大型演唱会必须在晚上十二点之前结束,以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以及其他需要第二天工作的居民的睡眠。
——有数据显示,在这项规定出现之后,城市的夜间暴力犯罪率下降了2%不止。
在夜晚,喝酒和狂欢的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因子。为了防止游行的进一步扩大,
演唱会这种天然能够聚集人群的活动被限制了时间,
规模,
保证在城市暴力犯罪高峰来临之前,所有人都各回各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
能够看到城市广播大楼天幕上正在播放的新闻。
暴力犯罪的歹徒被制服,以及送押进监狱的全过程。
官方还是深谙杀鸡儆猴的道理,
每天从这里路过,
都能够看到犯罪分子被捕获的新闻登上头版头条,
循环播放三五个小时。
不过也没有减少这座城市的混乱。
高喊着“政府下台”的人群从蓝夜的身边走过,
其中一个带鸭舌帽的男人还给她递了一张名片,不由分说地赛进她的上衣口袋。
蓝夜拿出名片,
路灯打在小巧的卡片上,上面写的是——
“我的终端ID是XXXXX,美女,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
无论在和平、混乱、战争时代,人类中的雄性似乎都不能改变交·配的欲望。
蓝夜撕掉名片,扔进垃圾堆,终端就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铃声和频率都代表了这条信息发件人的不平凡,她抬头看了一眼墙角所有可能藏有摄像头的地方——
暴徒们没有被官方的威胁逼退,根据官方发出来的逮捕过程,他们学会了改进手段。
摄像头全都被砸烂了。
碎片就在脚下,孤零零地被路灯照着,新鲜的“尸体”,还没有被城市的扫地机器人发现的“宝藏”。
这帮暴徒。
总算……做了一点好事。
蓝夜掏出终端。
铃声还在响,这是一个电话。
来自那个女人。
蓝夜接起电话。
对面说——“焦糖咖啡。”
蓝夜:“九十九朵玫瑰。”
对面说:“我已经把资料销毁了。”
这是她们的约定。
销毁资料之后,必须要进行通知——没有通知及时,就说明资料有泄漏的可能,在三日之后,组织就需要安排告密者的撤离。
他有被发现的危险。
蓝夜松了一口气:“嗯。”
通知发送得很及时。
想了想,她仍然忍不住补充:“纪湛很危险,不是必要的话,你尽量离远一点,他相当危险。”
对面说:“我在给他办事。当保镖。”
只听说过雇主查保镖的,没听说过保镖查雇主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想要知道的主要问题,她真正担心的是——
“那任务呢?”
对面安静了片刻,像在组织语言,一会儿,蓝夜听见她说——
“出了一点意外。我被人盯上了,我不能长时间出现在公共场所,这件事我还在想办法。”
被人盯上比任务拖延还可怕——
这甚至可能导致组织的暴露。
蓝夜:“好。”
“有任何需要,联系我。”
顿了顿,她又说:“无论如何,我希望你隐藏跟K和我们的交集。”
***
公寓27楼。
27—C。
星期四是工作日。
纪湛上班期间,章驰没有任何的工作。
桌子上摆放着打印出来的四个坐标附近的全景图,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样,这些坐标附近的建筑物没有任何能够推算出相似性的地方。
咖啡厅、健身中心、居民区的入口……没有一样的标志,地形也有很大的差异,就算在电脑上计算所有坐标的垂直高度和经纬度,也没有能够得出什么线索。
但它们应该是有关系的。
章驰来到厨房,烧掉了所有的图片。
灰烬掉进厨房的排水池,冲洗干净,没有留下痕迹。
现在任务已经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了。
更要紧的问题是,她能不能够在纪湛的手下活到炸弹自动爆炸的那一天。
他正在走一条上坡路。
往上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需要她。
但走到顶端之后,他就不会再需要她。
知道的秘密越多,她就会被处理得越快,越干净。
抹掉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以免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牵连到他这个主谋身上。也免得她所拥有的把柄,最后成为对准他的枪口。
他是一个很干净的人。履历上没有一点的“污渍”。
他拥有许多被他的魅力折服的追随者,他们无比相信他的“圣洁”,也同样相信他的力量。
同时相信,他这样一个身处在世界上最坏的坏人堆里的人,是简简单单,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打败他们,走到今天的位置。
他们相信“光明”一定能够战胜邪恶。
即使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说不清楚,为什么从不手软的邪恶会谦卑地要给“光明”让步。
她要怎样全身而退呢?
越决绝地划清关系,只会让他越认清自己已经没有拉拢价值。他会像杀死白鸦一样毫不犹豫。
留下来。
留到哪一天呢?
一种无法理清的烦躁袭击大脑,像水平最差的小提琴手拉着脑袋里的弦,越努力,越是难以为继。
章驰走到阳台透气。
27层的高空看出去的风景很好,就居住来说,这里是数一数二的好地段,城市拔地而起的密集高楼隔得很远,没有遮挡住视线。
光线是城市里售价最昂贵的商品。
这是一栋能够见到光的房子。
伸出手,能够感受到阳光在指尖跳舞,温暖地燃动。
时间是下午15点。
突然之间,她想到在垃圾岛的午后。
曾经,她很渴望这样的自由。
自由的代价很高。
自由意味着更多的选择。人们最怕的就是选错。回过头,发现输掉全部的筹码。
阳光切入在阳台五分之三的位置,再往前走一点,才能够从头到脚的沐浴到温暖。
自由的眩晕。
从脑子晕到了眼睛,又从眼睛晕到了脑子——在看见窗户外面往纪湛房间里爬的那个人时,她确然怀疑过自己是晕了。
阳台没有封窗,这里的大楼外墙光滑得连蚊子都站住不脚,但神奇的是,那个头上戴着灰色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竟然能够手脚同时攀附在深蓝色的玻璃墙上,通透的阳光打在他的头顶,照亮了空气的颗粒和纤尘,以及玻璃墙外极细的胶突。
放大,放大,再放大。
成千上万的胶突,聚拢在一只脚上。
他没有穿鞋。
赤足,赤手,从下往上,堂而皇之地来到了阳台。
他是一个技术很好的“攀岩手”。
一般的攀岩手会需要用前脚掌借力,因为人类的足弓无法完整的吸附在障碍物上。
但他……
他居然是个千里挑一的扁平足!
从足尖到后脚的掌垫,90%的贴合,像黏上了一块口香糖,只有边缘部分翘起,中间衔接处看不到任何的缝隙。
他顺着大楼的中脊线在爬,右脚张在章驰阳台的墙面外,右脚张在纪湛阳台的墙面外,两只手交替向上,双手顺利地攀的爬到了窗户边上,双手往上一拦,左手扣住左边的阳台围墙,右手扣住右边的阳台围墙。
可能是带着帽子的缘故,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站在阳台中线内的章驰。
他爬上来,才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相当沉默。
“攀岩手”长了一张略长的脸,有一点像马,鼻子很大,嘴唇很厚,耳垂却很窄,眼睛和鼻子都在正常的位置,浓眉大眼,稍微有一点歪斜的嘴。
一个看起来相当平平无奇的人。
章驰:“你好。”
他神情惊恐。
章驰:“你是海恩科技的人?”
他的脸上闪过惊慌。
章驰:“原来如此。”
她走上前,抡起胳膊砸在了“攀岩手”撑在右侧阳台的手上,半空中传来杀猪般的尖叫,还有骨头断掉的“嘎嘣”声,一道抛物线从高空开始下坠。
章驰拨通了纪湛的终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