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听，汝人言否？</p>李鼎气不打一处来，攀扯诬陷自己也就罢了，现在正主都来到跟前了，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p>
不过一个郡守，到底在牛什么？</p>
“孤问你，你都不认识我，为何还说贪污的钱都孝敬太子了？”</p>
“你真想知道原因？”赵安民满嘴酒气，一开口，隔着数丈都有刺鼻味道扑面而来，李鼎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p>
“孤想知道。”</p>
“那好，你这不着调的昏庸太子就听好了！”</p>
也许是自知必死，赵安民话里话外都没有半分恭敬，他仰头痛饮，酒意抒发心中豪迈轻狂。</p>
“元和十二年，秦王长子降生，太祖皇帝欣喜若狂，下令大赦天下！”</p>
“元和十五年，秦王兵变，杀兄逼父，登临大宝，改年号为圣明元年。”</p>
“同年，立嫡长子为嗣并正式取名李鼎。”</p>
“鼎，国之重器，可以说当今陛下在你身上充满期待。”</p>
“可你呢？”</p>
赵安民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这位备受期待的太子。</p>
在他的注视下，李鼎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虽然坏事做尽的不是自己。</p>
可此时此刻，他拥有这具身体，他就是大渊的太子鼎。</p>
做下许多错事，被人这样问责，心中难免滋生羞愧。</p>
但赵安民显然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狂饮一口酒，继续慷慨陈词。</p>
“圣明七年，先皇后离世，举国悲痛，你仗着陛下心中的愧疚，和对先皇后的情意，肆意妄为。”</p>
“殴打官员，理政昏聩，甚至在几天前造反，欲图谋害君父。”</p>
“你说安民欲赴死之前，是不是得拉上你这位昏庸无能的太子。”</p>
“倘若他日让你登基称帝，这天下百姓苦矣，苦矣！！”</p>
砰！</p>
话落，赵安民将饮完的酒壶重重摔在地上，心中说不出的畅快。</p>
这番话他早就想当着正主的面说了，只是没有机会，今日说完，也不枉这几日受得折磨。</p>
这番言论说的李鼎只觉振聋发聩，面色凝重，说真的，他现在有些欣赏眼前的赵安民了。</p>
即便知道自己会死，又有几个人有如此气魄，敢呵斥一国储君。</p>
他听明白了，按这赵安民说的，他是不想百姓受苦，所以才想着死前往自己这位昏庸太子身上泼脏水。</p>
可这人真的有像他说的这般，品行高洁，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吗？</p>
只怕也不见得如此。</p>
“根据刑部搜集的证据，说你往赈灾粮中掺杂谷粟以次充好，可有此事？”</p>
“有。”</p>
“那贪墨换下的余粮又去了哪？”</p>
“贪墨，哈哈哈！”赵安民突然仰头癫狂大笑，嘴中不停的念叨着，“余粮，你说余粮，哈哈哈！”</p>
“可笑，可笑啊，朱门之中说何不食肉糜，我原以为说笑，今日得见诚不欺我！”</p>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猛然站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上，眼神凶狠的盯着李鼎。</p>
“太子殿下！”这声称呼，他几乎是咬着牙关低吼而出。</p>
“你是一国储君，高居庙堂，不见众生凄苦。”</p>
“太安大旱，赤地千里，大地干裂，水源枯竭，百姓耕田颗粒无收。”</p>
“三十万，整个太安郡有三十万百姓啊！”赵安民伸出三根手指比划，状若疯魔。</p>
“朝廷的那点赈灾粮，你觉得够吗？”</p>
“不够！”</p>
“百姓无粮可吃，他们只能远走他乡，变成无房可居的流民，另谋生计。”</p>
“能走得了的倒也还好，可那些没有亲戚投奔，没有力气的老弱病残，他们只能等死！”</p>
“大旱灾年，百姓易子而食啊！！”</p>
“我往粗粮中掺谷粟，虽然难以下咽，至少能让他们活着！”</p>
李鼎只觉得大脑轰鸣，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整个人愣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p>
易子而食，这只有在书本中看到的描述，此刻正发生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太安郡内。</p>
赵安民放声哀嚎，指着李鼎满心愤慨道：“你该去民间看看，去太安境内瞧一瞧，那里是怎样的人间炼狱。”</p>
“不，不止是你，还有陛下，还有朝堂上的那群大人们，他们更应该去看看，自己的子民正在经历些什么！”</p>
面对如此大不敬的举动，李鼎并未生气，他明白，眼前能说出这番话的男人是个好官。</p>
但他心中还有疑惑。</p>
“既然你顾及百姓，为何还要与士族豪绅联手，收受贿赂，哄抬粮价呢？”</p>
“贿赂，呵呵。”赵安民不屑一笑，整个人靠在身后的屏风上，直勾勾的看着李鼎。</p>
“殿下，你所说的贿赂，我都换成了粮食给百姓吃进了肚子里。”</p>
“估计是找不到了。”</p>
“至于为何哄抬粮价，一百文一斗他们还卖。”</p>
“否则，百姓一粒粮食也吃不到。”</p>
李鼎忍不住皱眉，神情疑惑，“你说的他们是谁？”</p>
“士族豪绅，名门望族，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但民间却是他们的民间！”</p>
李鼎瞳孔猛得收缩，脑海中也不自觉的冒出四个字。</p>
门阀之祸！</p>
皇帝高居庙堂统治天下，但鞭长莫及，民间如何全然由门阀氏族把控。</p>
诸如赵安民口中的粮食，这些人牢牢把粮食握在手中，提高价格皆在一念之间。</p>
若是丰年还好，遇到灾年便狠狠的收割百姓。</p>
“可恨，着实可恨，孤一定要让这太安郡内的士族豪绅们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p>
李鼎打心眼里愤怒，高举镰刀收割百姓，最后还成了旁人眼中拿粮帮助朝廷赈灾的善人了，岂有此理！</p>
见他气势汹汹，赵安民挑了挑眉，摇头苦笑，“门阀势力盘根错节，即便你是太子也没办法的。”</p>
“我收受贿赂，就是想让那些士族也跟着倒霉，扣上一个贿赂官员的罪。”</p>
“可你看看，现在我被抓进京中，他们那些人却安然无恙。”</p>
“无解，无解啊！”</p>
赵安民长叹一声，名门望族在朝中根基深厚，这朝中的官员有几个不是出自这些大世家的。</p>
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皇帝想清除世家，也得徐徐图之。</p>
李鼎攥紧双拳，眸光坚毅，他看着赵安民，似在发誓般的凝重道：“再强大的门阀，若是欺压百姓，阳奉阴违，那就是自寻死路！”</p>
“孤说要他们死，那就必须死。”</p>
“太安郡的士族，孤会去查办他们的。”留下这句话，李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转身离开。</p>
走到门口处时，赵安民突然出声，“殿下，我在太安郡有个家奴，名叫纪波常，他手中有那些士族贿赂我的证据。”</p>
“你只要寻到，便能给这些人定罪。”</p>
李鼎停下，转身盯着他，神情复杂，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低声提醒道：“我找到证据，你就是必死之局，再无活命的可能。”</p>
“哈哈哈！”赵安民开怀大笑，慨然就义道：“倘若殿下真能惩治太安氏族，帮百姓度过荒年。”</p>
“死我一个赵安民又能算的了什么！”</p>
“如此死去，当为快事，快事啊！”</p>
李鼎沉默，以前读历史书，看到那些为了理想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人。</p>
他还在想，真有这般大义的人吗？</p>
今日，他亲眼见到了。</p>
“赵安民，廉洁人臣也，天下君子难有胜于公者。”</p>
留下这句评价，李鼎对着门外喊道：“开门，孤要出去！”</p>
随着房门缓缓打开，李鼎阴沉的脸上遍布杀意。</p>
太子刀不比天子剑，可一旦出鞘，也定当血流满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