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擦干眼泪下楼，馄饨汤的大娘刚摆出食材，远远地看见我冲我招手。</p>

    我小跑几步过去，点了一碗馄饨，还是多加汤。</p>

    大娘对我印象很深，煮馄饨的时候不停地跟我聊天。</p>

    “丫头，我记得你说你爸妈回去拿钱了，这该回来了吧，怎么还是就要一份馄饨呢？”</p>

    听到她提起爸妈，我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怨恨，语气平平地回答：“他们没回来。”</p>

    大娘愣住，疑惑不解。</p>

    “他们拿了我和姐姐攒的钱没有回医院，我回家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屋里反锁了门，不让我进去。”</p>

    “怎么会？他们不管你姐的病了吗？”</p>

    “嗯，他们说姐姐得的绝症，治不好，最后会人财两空，所以一分钱都不给我们。”</p>

    我还没什么反应，大娘一下红了眼：“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p>

    是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p>

    我被锁在门外，哭喊着砸门，求他们救救梁晚，至少把我和梁晚攒的钱给我们的时候，也问了无数次，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p>

    明明电视里的孩子都深得父母疼爱，身边所有的同学都是父母掌心的宝。</p>

    为什么我的父母是这样的。</p>

    直到他们说：“梁宁，不是我们心狠，女儿生来就是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人，钱花你们身上，就是白花了，我们不会得到任何回报。”</p>

    “我听说现在可以做试管婴儿，还可以指定性别，有这钱我和你爸去要个儿子，那多好啊。”</p>

    梁晚躺在医院随时有生命危险，我在门外苦苦哀求，额头磕了那么大的血口子，可他们却在满怀期待地等着去医院做试管。</p>

    那一天，我几乎哭干了眼泪，最后去经常打工的饭店问老板借钱。</p>

    老板二话没说借了我两万块让我拿去救急，还告诉我不着急，以后有机会再还就可以。</p>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不断鞠躬感谢，向老板保证会还。</p>

    看啊，血脉亲情都比不过外人。</p>

    大娘捞出馄饨装盒，又开始煮下一份，我从兜里掏出现金结账，却被大娘的手挡了回去。</p>

    “不要钱，丫头，你等等我再给你煮一碗，一份太少了你和你姐不够吃。”</p>

    大娘低着头煮馄饨，说话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我看到一滴晶莹落入锅中。</p>

    “好，谢谢大娘。”</p>

    我没推辞，感谢大娘的好意，把她摊位的电话号牢牢记在心里。</p>

    这些给予我善意的好人，等以后有机会，我都要报答的。</p>

    “丫头，我听说现在网上有很多筹钱的软件，你和你姐这个情况，你们可以试试那个，找善心网友捐款啊。”</p>

    大娘不住地给我出主意，又提到网络筹钱。</p>

    “嗯，试过了，没用。”</p>

    我怎么会没尝试过呢？</p>

    从饭店老板那借来的两万块不过杯水车薪。</p>

    为了能支撑得起梁晚后续的治疗，我在医院附近寻找可以打工赚钱渠道。</p>

    发传单，小时工，服务员，都做过。</p>

    可那些都不能尽快拿到工资，发传单一天日结两百块，连梁晚一天点滴的费用都不够。</p>

    小时工更别提了。</p>

    最好的工作，就是附近西餐厅的服务员。</p>

    老板人好，提前给我预支了两个月工资，让我该工作工作，该去医院照顾姐姐照顾姐姐。</p>

    我为了多赚点钱整天两班倒，只有饭点才能回去看看梁晚。</p>

    如果能一直这么工作，加上老板对我的格外照顾，普通治疗费用倒也可以勉强支撑。</p>

    但我出了错。</p>

    我的助听器十多年了，最近时而好用时而不好用。</p>

    有个喝醉酒的客人提要求我没听见，客人以为我瞧不起他对我动手，打翻了店里不少东西。</p>

    虽然事后解释了，客人也赔了我一笔医药费，但老板说影响不好，加上我这个情况，他们这个行业，听力障碍根本做不了。</p>

    我被辞退，老板说预支的工资不用我还，还自己掏了几千块钱给我。</p>

    之后我又找其他工作，有的地方看见我的助听器直接拒绝。</p>

    有的说我未满十八不能雇佣。</p>

    我只能做既忙碌工资又低的工作。</p>

    护士姐姐看我可怜，告诉我网络上的筹钱软件。</p>

    因为我和梁晚没有智能手机，她用她的手机帮我操作，传病历，身份证，治疗单和梁晚的照片。</p>

    前两天筹到了几万块，可第三天，突然有人说我们是骗人的，所有信息都造假。</p>

    说认识我爸妈，我爸妈好赌，一定是为了骗钱去赌博。</p>

    有网友替我们说话，但也有相信了不再捐款的。</p>

    没过多久又有人传了一张我在西餐厅坐着吃饭的照片。</p>

    那正是我之前打工的餐厅。</p>

    我身上穿着的围裙被人p成了黑色裙子。</p>

    传照片的人说，我既然能去那么高档的餐厅吃饭，怎么可能因为医疗费被逼到需要网上筹钱的程度。</p>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信了。</p>

    我和护士姐姐拼命解释，但没有人相信我们的话。</p>

    账号被冻结，我们最后只提出了三万块用于梁晚的治疗。</p>

    用到现在也要没有了。</p>

    又一碗馄饨煮出来，大娘给我装好，轻拍我的肩膀安慰。</p>

    我道谢后准备离开，却被大娘喊住。</p>

    她小跑几步追上我，把手上的油渍抹到围裙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些零钱。</p>

    几张一百的，五十的，二十，十块，五块，一块，都有。</p>

    掏了好几把，足足一大捧，然后全塞进了我装馄饨的袋子里。</p>

    我看着大娘身上带着补丁的衣服，粗糙干裂的手，眼眶有些发热，想要把钱掏出来还给她。</p>

    却被大娘态度坚决地制止。</p>

    “拿着，丫头，你都拿着，大娘赚得不多，但能帮你一点算一点。”</p>

    我的眼泪还是没克制住。</p>

    我向大娘鞠躬，一下又一下，大娘红着眼冲我摆手：“快回去吧，你姐该等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