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药虽大补，却对你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p>听见他的疑问，燕蓁心知肚明，但果断选择装傻。</p>
“是吗？我以为….”她欲言又止，垂头装作懊悔的样子，道：“是我心急，想同普通人一样能跳能闹，不知这样进补反而无益，倒闹了笑话……”</p>
原来，燕蓁睁眼醒来的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她一门心思想要高嫁的时候。</p>
为了摆脱在燕家小心翼翼过活的处境，也为了逃避燕夫人三天两头带人来相看议亲，她无计可施，只好铤而走险，故意用病一拖再拖。</p>
因早产的缘故，她的身体先天不足，本就比旁人娇弱，只能日积月累的温养。为了不被发现，她连续服用霸道的补药，既不凶险，还能因相克造成缠绵病榻的效果。</p>
谢良臣沉默着，表情冷淡。</p>
“谢先生可否……不告诉我家里人？”</p>
她像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小声的请求，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防备着。</p>
见状，谢良臣敛眸，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十分难得的说了许多话。</p>
“你的身体注定和普通人不一样，只有好好将养，才能长久的体验世间一切。以后切记谨遵医嘱，这次除了平日常吃的药，我现在写些食补的方子，见效虽慢，却对你的症。”</p>
“一切都听先生的。”燕蓁乖乖点头应下。</p>
房中再次变得沉默，半晌，她没话找话道：“谢老可是今日有事？”</p>
“师父去西凉寻一味珍稀的药，归期未定。”</p>
“从北齐到西凉路途遥远，加上两国关系紧张，不知是什么药需要这样跋山涉水？”</p>
谢良臣并不答话，写完药方便背起药匣，起身告辞。出门时将药方交给灵雨，不疾不徐的细细嘱咐了一番。</p>
燕蓁心道这可真是个难以接近的怪人，不知那样亲切的谢老先生是怎么教出了冰山一样的弟子的。</p>
夜晚，谢良臣回到自己的住处，见灰扑扑的鸽子正停落在院里啄谷子。</p>
他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取下，其中细窄的纸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p>
传世花有异常，事关燕家小姐，我必须亲自走一趟。我知你只有出世之心，不愿理会凡尘之事，但此事是重中之重，乃为师一生的牵挂。这次去西凉，来回少则半年，燕家的情况就让这只信鸽带给我。记得，一定要好好照顾燕小姐。</p>
他收了字条，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鸽子光滑的羽毛，而后将其放飞。</p>
翌日，燕府。</p>
“小姐，这能行吗？”</p>
灵雨第三次和燕蓁确认着，期待她的回心转意。</p>
“我保证日落之前就回来，放心。”</p>
她不由分说地掀了被子将灵雨蒙头盖住，将一切都伪装妥当，偷偷溜出了将军府。</p>
能让哥哥退出遴选的，燕蓁的心中有且只有一个合适的人选。</p>
她雇了一辆马车，穿过人流如织的街市，来到上京最有名的酒楼——梵楼。</p>
一迈进正堂，就看见堂内座上一俊逸潇洒的男子被两个小孩揪住衣角不放，争执不休。</p>
一炷香前。</p>
狗蛋蹲在地上，双手托腮一脸郁闷地看着比他高出许多的八仙灯。</p>
小芳纳闷问：“你这么早蹲这干嘛？还不到点灯的时候呢。”</p>
“点个屁！”狗蛋对着八仙灯噘嘴，“八仙灯里根本没有神仙！”</p>
“你！胡！说！”小芳不信，把狗蛋的脸颊扯出去老长。</p>
狗蛋捂着脸，气呼呼的说：“那个哥哥告诉我的，不信你去找他！”</p>
小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拉着狗蛋跑进梵楼，小手一把攥住萧允岸的袖子开始据理力争，这便有了燕蓁来时看到的一幕。</p>
“明明就有神仙！他们每逢过节就特意降临，供人参观，灯会结束后就又回到天上去了。”</p>
萧允岸挑眉一笑，玩世不恭的戏弄道：“你们怎么证明神仙来过？”</p>
“神仙、神仙在的时候灯会亮！不在的时候灯会灭！”</p>
萧允岸抱臂，弯下腰对小芳和狗蛋温柔一笑，说：“就是没有神仙。”</p>
堂内顿时传来哇哇大哭，两个小孩揪住他的衣摆，哭闹着不肯离去。</p>
燕蓁见状，与梵楼的伙计耳语吩咐，那伙计收了她的一吊钱，腿脚麻利地出了门，不待片刻便手提着一盏纸糊的八仙灯回来了。</p>
“你们过来。”</p>
燕蓁唤来两个小孩，取了火折子对准灯烛点燃，刻画着神仙图样的八仙灯立刻明亮了起来。</p>
“给，想让你的神仙呆多久，就呆多久。”</p>
这下子哭声戛然而止，狗蛋和小芳站在原地呆若木鸡。</p>
他们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相信的事情，就这样一点一点被烧没了。</p>
数秒之后，“哇”的一声，俩娃比方才哭声更大，鸡飞狗跳地跑了出去。</p>
萧允岸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难得有和他一样喜欢欺负小孩的同好。</p>
他起身上前，刚走两步，便见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转过身来，她手提着八仙灯，薄纱下是纤细的手腕。</p>
一张脸春娇玉嫩秀靥如花，可身形却似一阵风就能吹倒，娇不自胜。</p>
此刻看到他迎面走来，她神情一怔，澄澈的双眸正细细观察着他。</p>
萧允岸勾唇，一对桃花眼里俱是看见猎物的兴味，语气却漫不经心。</p>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让我脱离‘魔音’的苦海。”</p>
燕蓁有些尴尬。</p>
“我...我没想赶跑他们。”</p>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娇软，还有些熟悉。萧允岸微微抿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嗓音轻柔且散漫：“在下好像在哪见过姑娘。”</p>
他一步步靠近，饶有兴致的盯着她。见眼前人紧张的捏紧了衣角，他像被取悦了似的挑眉轻笑，弯下腰与她面对面平视。</p>
他用眼睛赤裸的打量着她，突然，神情一顿。</p>
“你是....燕非的妹妹？”</p>
燕蓁怯生生的回视他，乖巧点头。</p>
高大的身躯瞬间直立起来。</p>
他皱眉疑惑，印象中她是个内敛文静的小姑娘，这才一年未见，便出落得这等标致了。</p>
得知是好兄弟的妹妹，萧允岸将风流的姿态收敛几分，此刻一副大哥哥的样子，正经道：“你哥呢？他约我出来，半天也不见人。”</p>
“是我约四公子出来的。”</p>
闻言他惊讶挑眉，散漫的笑了。</p>
“你找我？何事？”</p>
燕蓁抿嘴一笑，指了指楼上，示意上去说。</p>
二人行至楼上雅间，萧允岸随行的下人分别把守在窗口、楼梯、门口。</p>
雅间内，燕蓁咬唇，思索着怎么开口。</p>
萧允岸见了，故意慢悠悠的倒茶。</p>
“你怎么不和小时候一样叫我萧哥哥了？”</p>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萧哥哥，刚刚有外人在。”</p>
眼看她的乖巧成功取悦了对方，那双桃花眼里笑意更浓。</p>
“说吧，什么事求我？”</p>
燕蓁垂着眼皮，拨弄着手里的茶盏，不紧不慢道：“遴选将近，我记得萧哥哥去年可是拔得了头筹。”</p>
话音刚落，萧允岸便立刻领会，眼中有了轻视之意。</p>
“你想让我帮燕非通过遴选？”</p>
“我想让你帮哥哥在遴选中黜落。”</p>
闻言，他单臂撑在桌上，懒洋洋的支着下巴，眼中来了兴致。</p>
“这是什么戏码？好兄妹反目成仇？”</p>
“燕家若有一天因圣上疑心而被架空，萧哥哥与哥哥自小交好无人不知，朋党之嫌可大可小，难道打算什么都不做吗？”</p>
话音刚落，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眸中没了一贯的玩世不恭。</p>
与此同时的将军府，燕蓁房内。</p>
灵雨裹着被子急得坐卧难安，见一个小婢女进来，马上问道：“怎么样？人走了吗？”</p>
“没呢，还在院门口站着，嘴里也不干不净的。”</p>
“这可怎么办……小姐呢？回来了吗？”</p>
婢女摇头，道：“香香一直在侧门守着，没有动静。灵雨姐姐，小姐到底去哪了？王婆子毕竟是夫人的人，老这么晾在门外，也不是个事啊。”</p>
话刚落地，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粗俗的声音——</p>
“死丫头，你家主子不懂规矩，你也不懂？”</p>
“不过是跟了一个拈不得针，拿不动线的主子，就以为自己能当家了？我呸，小蹄子还敢给老娘脸色看，当这将军府没有尊卑了？”</p>
一个满脸横纹的婆子立在门廊处，声如洪钟，叉着腰。</p>
“分明告诉你了，我家小姐未愈，等好了自然会去给夫人请安。”</p>
这婆子却不依不饶，眼睛都不抬一下，剔着指甲，奚落道：“哟，我倒是不知道竟还有好的那一天呢。”</p>
她像一只蹲食儿的狗，在院门口来回踱步，随后又提高了音量，伸长了脖子大喊：</p>
“二小姐别是病糊涂了吧，自己睡到太阳照屁股也就罢了，连给夫人请安也省得。”</p>
连喊了四五句，见院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气的一甩帕子，嘀咕道：“还真是什么鸡下什么蛋，真当自己是主子呢，要不是夫人宽容，能有今天？”</p>
房内，灵雨急的从床上跳下来。</p>
“快去樊楼传信！”</p>
另一边，燕蓁已将各种利弊一一阐述，然而萧允岸却只盯着她，一言不发。</p>
“萧哥哥在看什么？”</p>
“我在想，这些年是你被燕非藏的太好，还是我不够了解你？”</p>
他们小时候见过几面，又总听燕非提起她的事，所以萧允岸对她倒不陌生。</p>
只是没想到当年跟在燕非身后娇怯的小姑娘，今日竟对朝局分析的一针见血……</p>
见她低头，回避自己审视的目光。下一秒，萧允岸双手撑在桌子上，高大的身影将纤弱的人笼罩其中。他故意逼视着她，却因靠近后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而有些难以集中。</p>
“这些谁教你的？”</p>
“跟爹久了，自然知道一些朝……”</p>
“撒谎。”</p>
“萧哥哥，我不骗你。”燕蓁轻轻哄道：“你和哥哥那样要好，蓁蓁早把萧哥哥当作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害你呢？”</p>
以往只要这样一示弱撒娇，哥哥就不忍心教训她了。萧允岸比哥哥还年长一岁，小时候又一起玩过，这招应当也好用吧。</p>
燕蓁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全然没看见他因这句话沉下去的表情，和打量自己的眼神。</p>
那眼神分明不是哥哥，而是男人。</p>
“公子，有人请见燕小姐。”</p>
转瞬间，他恢复如常，又挂上倜傥不羁的笑，稳稳坐下。</p>
“带进来。”</p>
“小姐，家里、家里……灵雨姐姐说，请小姐快快回府。”</p>
她看着一脸焦急的下人欲言又止，心中已经有了猜测。</p>
“我偷跑出来，眼下可能是被发现了。”她拿眼睛可怜巴巴的瞅着他。</p>
“你说的我记下了，此事我需要想想。走吧，送你回去。”</p>
众人出了梵楼，马车一路驶向将军府，不久后停在了侧门门口。</p>
燕蓁行礼拜别，刚走出几步又被车上的人叫住。</p>
她回到马车侧边，仰头看他。</p>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车窗伸出来，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发顶。</p>
“你可有想过，如果燕非真的落选了，他会如何？”</p>
燕蓁低头不语。</p>
那只手又来到她的额前，拨弄了两下她的碎发。</p>
“反正我是不心疼。”</p>
他懒散一笑，用手指轻弹了她一下她的额头。</p>
“求我办事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哥哥，心真狠。”</p>
说完便叫人驾车离开了。</p>
直到马车走远，燕蓁才收回深沉的目光，与刚刚的天真娇俏截然相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