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给祖母请安】
这一晚，明翎失眠到天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是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太旺了，与她睡了三年的那间漏风漏雨，阴森湿冷的木屋不一样。
亦或是被褥是干的，盖在身上又软又暖。
总归一切都美好得让明翎觉得恍如隔世，无比的不真实。
她以为她是会在浣衣局里呆一辈子的。
直到翌日初升的暖阳照进屋里，她才如梦初醒般明白过来，她是真的回来了。
明夫人给她准备了新衣裳，应该是去成衣铺子里买的，依旧有些不大合身，但好歹衣袖能遮住她手臂上的伤了。
是以，她一大早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这个时辰，老夫人正在礼佛，明翎便乖巧地站在门外，并不打算打扰。
可，像是有了感应似的，老夫人忽然就转头看了过来，随后一双眼便是通红。
“回来了？”
低低的三个字，却是透出无尽的悲怆。
明翎也没忍住红了眼，进了屋便跪下了，“不孝孙女明翎，拜见祖母。”
“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老夫人还保持着跪地礼佛的姿势，却是冲着明翎不住地招手。
明翎就这么跪行着到了老夫人的身旁，好让她老人家能够看清楚她。
老夫人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点一点抚过她的脸颊，“瘦了。”
短短两个字，令明翎的眼泪彻底决堤，她扑进了老夫人的怀里，一声声地唤着‘祖母’，只看得四周的丫鬟们都悄悄抹起了眼泪。
三年前明鸢回来后，侯府所有人几乎都在一夜之间站在了明鸢的身边，他们心疼明鸢的遭遇，关心明鸢的情绪，安慰明鸢说以后他们所有人都会爱她。
只有老夫人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明翎，老夫人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是她心里最乖巧，最可爱的小孙女。
被罚去浣衣局后，有一回她听那些宫婢说老夫人为了她的事儿亲自进宫去求皇后，只是还未见到皇后就被公主给羞辱了一通，赶出了宫去。
宫婢们嘲笑老夫人倚老卖老，认不清自个儿的身份。
明翎就发了狠，将那些嘴碎的宫婢们都打了一顿。
也是那一次，她差点被管事嬷嬷打死。
可她一点儿都不后悔，毕竟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老夫人的一句不是。
祖孙二人就这么相拥着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老夫人宠溺地看着她，“回家了就好，日后有祖母在身边，谁都不能欺负了你！”
同样的话，明夫人说的，明翎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可眼下从老夫人的嘴里说出来，明翎只觉得那颗被冰冻了三年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她重重点了点头，看着老夫人那布满沟壑的脸颊，一股子心酸直冲鼻尖。
“那祖母定要长命百岁，一直陪着翎翎。”
“好！”老夫人笑着落了泪。
待到明夫人领着明鸢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明翎已经陪老夫人用完早膳了。
看着祖孙二人紧贴着坐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样子，明夫人心中也颇为感动，却是冲着老夫人道，“娘，如今翎翎回来了，这与裴家的婚事可否能敲定了？”
明翎半个身子都是朝着老夫人坐着的，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明夫人一眼，听到这话，她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心中却是奇怪，明鸢与裴家的婚事，与她是不是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却不料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无比温柔地问道，“翎翎，告诉祖母，可还喜欢裴铖？”
明翎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明鸢。
只见后者神色紧张，却在接触到明翎眼神的一刹那低下了头去，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儿模样。
而明夫人也是下意识地握住了明鸢的手，半个身子都微微朝着明鸢靠了过去，生怕她会被明翎欺负了似的。
明翎只觉得双眼有些疼。
明明曾经她才是被明夫人护在手心里的那个……
明翎收回了视线，若说是没有一点儿心酸那必然是假话。
但，都无所谓了。
她也看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与裴铖有婚约的人依旧还是明鸢，只是老夫人心疼她，知道她曾无比炙热地爱慕过裴铖，所以这桩婚事若是她开口，那老夫人必定会为她争来。
而明鸢跟明夫人眼下之所以会如此紧张，就是担心会从明翎的口中说出一个‘是’来。
但很显然，她们多虑了。
明翎冲着老夫人温柔一笑，“祖母，我早就不喜欢裴将军了。”
门外，一只即将踏上台阶的脚骤然顿住。
只听到屋内传来老夫人的声音，“当真？可你当初那么喜欢裴家那小子……”
“都是年少不懂事而已。”明翎打断了老夫人的话，“更何况，裴家嫡子与明家嫡女的婚约，怎么看都与我没什么关系。祖母，我姓乔。”
关于自己改姓的事儿，明翎已经与老夫人说过了。
只是这会儿听来老夫人还是觉得心酸，她搂着明翎连连点头，“好，姓乔好，姓乔挺好的。”
总归不管她姓什么，都是祖母最乖的孙女！
说话间，两个人影先后进了屋。
是明烨与裴铖。
自昨日见到明翎起，明烨似乎就没有笑过，眼下听到祖孙二人的对话，明烨一张脸也是铁青，他上前行了礼，“烨儿给祖母请安。”
说罢，不等老夫人有什么反应，明烨便已是冲着明翎低喝道，“族谱又未曾改过，你胡乱给自己改得什么姓！”
明烨知道明翎的生父姓乔，可明明是他侯府养大的女儿，凭什么就跟那人姓乔了？
她分明还是侯府的大小姐！
眼见着明烨不知何故又要乱发脾气，明夫人不禁蹙眉低喝，“烨儿！你好好说话！”
明烨这才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面色不善，他脸上的怒意方才稍稍收敛了些。
就听明翎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如同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一点点割开了这座府邸虚伪的面孔。
“三年前我入浣衣局的第二日侯爷便亲口告诉陛下我姓乔，若是族谱没改的话，那侯爷怕是犯下欺君之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