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有人尖叫，有人求救，声音吵闹混乱，混成一团。

 惊恐之下，年轻的孩子们一时间都慌了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韩凯定了定神，看着吵闹的人群，忽然间扭头冲入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将水桶灌满，随后沉着脸冲到门前，往外面一泼。原本吵闹的人群都被吓了一激灵，终于短暂地冷静了下来。

 “把嘴和鼻子都捂上了！那边走不了就换个地方！阳台不是在这边吗？”

 韩凯指了指朝南的那间房后，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冲了进去。这边火势蔓延得太快，阳台上的遮光布也已经被点燃，屋子里的电脑屏幕受高温灼烧——一个不当心就有可能引发爆炸！

 韩凯再度冲入洗手间。好在平日老板吃住也在这儿，不少衣物、毛巾挂在里面沥干。韩凯注意到有一部分人跟着自己一块进了洗手间，便开口：“把这些布料都浸湿等下盖到桌面显示屏上去，以免发生二次爆炸。你、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接水，免得逃生时他们被烫伤。”

 几个人虽说并不相熟，顶多平日在网吧打过照面，可这一刻他们却莫名相信韩凯，认定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就一定能够逃出这里。

 他们在洗手间有条不紊展开工作，另一边，有阳台的房间已经被人群挤满了。

 这群孩子冲入房间后纷纷挤在了窗边，他们有人正想开窗，却被窗户烫得一惊，发出哀嚎。铁质的窗棂极易导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边早已被腾腾高温烧烫成极为危险的热铁。

 老板这会儿终于拿出靠谱成年人的姿态来，从人群中走出，来到窗边。他一伸手触碰窗户，掌心便顿时被烫起了泡。

 男人的脸因疼痛开始扭曲，可他也清楚自己在这群小孩跟前的身份，就算他是个开黑网吧的，处处都违法乱纪，不遵守规定，可到危急关头，自己怎么样也都该为这群孩子负责。老板正想拉下袖子来再试一次，一盆水泼来，在烧烫得窗棂上“嗞啦”作响。

 是韩凯他们。

 几个人冲进来后立刻用湿布盖住了电子产品，其他人把水泼向了在场所有人。

 韩凯冲进来后抬脚便才上了桌。他第一时间就将桌面上堆放的电子设备推到一边，利落地将窗户打开。利用桌子的高度，所有人能直接从内部踏出窗去。韩凯接过别人递上的水盆将铁栏杆也都浇了一遍，把外面这层防盗窗一并打开。

 这个节骨眼上，韩凯不得不庆幸老板的防盗窗是可以开合的。如果是那种纯栏杆式的防盗窗，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打开，到时只怕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韩凯把防盗窗踹开后，从阳台这儿往下看去，底下是一楼沿街铺面的顶棚，顶棚边就停靠着汽车。

 这个高度只要不是拿着后脑勺故意往下砸，基本都不会有意外。韩凯朝身后的人伸出手：“一个个来，别着急，小心跳到棚子上就行！”

 韩凯从刚刚到现在表现已充分获得在场所有人的信任。他这个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这些惊魂未定的少年更安心一些。一个又一个学生被他拽上长桌，在他的帮助下翻过窗户，而后一跃而下，成功逃离。

 有女生虽然被韩凯拉上了桌，可低头看了眼两层楼的高度，双腿便吓得直打颤：“我我我......我不敢！我怕。”

 韩凯看着她被吓得苍白的一张脸，想了想，从一旁抓过两个还没遭殃的垫子，用电线胡乱绑在了她身上：“听我的，闭上眼睛，我数一二三，你就跳。”

 那女孩胡乱抓在韩凯胳膊上：“可我要还是怕的话怎么办？”

 韩凯却只是把她推上了窗口：“三！”

 女孩紧闭上双眼。

 “二！”

 她双手紧握成拳，韩凯稍稍调整了一下她的坐姿与朝向。

 “一！”

 女孩随即一跃而下，正好落在了第一楼的顶棚上，而后一个翻滚，韩凯紧张地望着她动作，担心她会摔落在地，好在女孩的生存本能在这一刻终于发挥作用，最后一秒扒住汽车边缘。

 看着她安全落地，韩凯松了口气，回头往身后望去。眼下还留在屋内没能逃出的人，除他之外只剩四个。屋外已经能远远听见警笛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救援人员即将抵达。韩凯又看了眼下方聚集的人群，回头朝下一个人伸出手：“来！”

 老板配合着韩凯一块，帮助这些孩子翻出窗。幸亏他店面安排在二楼，要是楼层再高些，今天也没那么容易钻窗逃生。他站在最后一个，看着少年们在眼前这个大男孩的帮助下一个个成功出逃，就要轮到他时，神色却忽然一变，嘴中嗫嚅：“不对......”

 “怎么了？”韩凯这儿刚将最后一名中学生送出窗去，回头一看，老板甩下一句话就冲了出去：“少了一个！爆炸发生前店里头还有9台机子开着，算上你这儿只有8个人！”

 他闷头想要冲出房间，屋外早就烧成一片火海，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浓烟呛到，命丧火场。

 韩凯看着他出门一刻，身侧有架子倾倒过来，惊呼一句“小心”，急忙伸手将他一把拽住：“会不会那人往别的方向逃了？”

 “能怎么逃！你也说了，外面那条走廊都被火封住了！”

 “那你记得这人刚刚在哪儿吗？”

 这些成日里呆在网吧通宵的孩子，老板都基本认识，稍加思索便回忆起谁未曾出现。韩凯看他点了下头，随后就朝着火海大声呼喊：“10号机！10号机！”

 距离第一次爆炸已经过去十五分钟，火势愈发剧烈，眼下已全方位扩散开去，墙壁都已被熏得漆黑。烟雾实在是太大了，老板与韩凯只是这样喊了几句，就被呛得连声咳嗽。

 “这样喊没用......”韩凯站在门口往左侧望去，十号机在坐落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里。

 这是网吧中面积最小的一间房，应该是用仓储室改造的，面积有限，总共就放了四台机子，加上杂货柜、纸箱，整间小屋被挤得满满当当。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得要命的透气窗，平日里打都打不开，在里头上网好似蒸桑拿，平日里没几个人愿意选这边的机子。若是发生火灾——这间屋子也是最难逃离的！

 此刻那间屋子房门紧闭，韩凯这才反应过来，从头到尾这间屋子的房门就没有被打开过。他与老板都在想到这儿时暗骂一句：“不好！”

 来不及多说，韩凯立即将剩下那桶水浇在自己和老板身上，朝走廊尽头冲了过去。门把手这会儿已经被烧得发烫，韩凯用袖子扳动了之后，却发现压根推搡不动，门像是从里面堵死了！

 老板见状，立马侧过身来撞向了门。两个男人这样竭力连撞两三下后，终于将房门撞开。

 里面一是一片狼藉，这边距离爆炸点并不算远，靠近爆炸点那边的墙壁上满是裂痕，原本贴墙放置的书架早已倒塌下来，正是它挡在了门前让韩凯刚刚无法顺利进入。

 坐10号机的小男孩这会儿因吸入烟雾过多，已陷入昏迷。韩凯跟老板一块撞出的缝隙并不大，书架正好卡死在墙角三角位上，不论怎么撞一时间都难以再挪动分毫。

 “不行，我压根进不去。你瘦，还是你来吧。”老板稍一让开，韩凯便毫不犹豫从门缝中挤入房间，冲到10号机边上，将小男孩一把抱起。

 这个时候，时间就是一切，争分夺秒比什么都重要。他把男孩带到门边上后小心翼翼地交给老板，生怕门框上的铁片烫到他。

 二人刚一交接完毕，韩凯便也立刻在后从门缝中挤了出来。

 门框上被烧红的铁片勾住他校服一角，瞬间在上面烧出一个破洞。他抬起双手捂着口鼻，这点时间，老板早就已经抱着10号机的小男孩冲到了阳台房间那儿。

 只要他也离开，网吧内所有人就成功逃脱。韩凯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正想抬起脚步紧跟上去。

 只是一步。

 只是那一步刚刚跨出的瞬间——砰然巨响在韩凯的身后炸起！轰鸣声率先霸占了他的耳朵，韩凯只记得身后有阵热浪冲来，把他猛地拍翻在地，随后一股未名的力量便将他狠狠压在地上。

 整个世界像遭到恐怖袭击，房间内一切顷刻间被火舌吞没。这场充满毁灭性的爆炸来得太过突然，韩凯还来不及去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眩晕感先于疼痛感笼罩了他的身体。

 眼前一黑一白，不断闪烁，他的脑子好像一台坏掉的电视机。所有的声音都开始模糊了，哭喊声、呼唤声、屋外消防车警笛声都变得有些失真。

 在倒下的那一瞬，韩凯用余光瞥见老板正带着十号跨过窗棂。他看着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张嘴似乎大喊着什么。

 是谢谢吗？

 是3号，他的机位号？

 是他的名字吗？不对，老板不会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十分沉重往下坠来。躺倒在地那一刻，之前一直**着他救人、奔跑、攀爬的肾上腺素似乎也在慢慢褪去。韩凯感觉到房间中的高温正一层一层笼罩过来，像不透气的裹尸袋将他封锁在此。他总觉得皮肤中的水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韩凯本能地想要呼救，可一张嘴，喉咙却火烧般干涸，嘴唇上的干燥让他稍一动唇嘴皮就好像被撕裂开来。

 直到这一刻，韩凯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小哥，小哥！”

 嗯？是谁在叫他？

 韩凯费尽最后气力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暗色的防护服与面罩。下一刻，对方摘下了自己的面罩将其盖在了他脸上，而后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韩凯听那个年轻的男声对自己说：“坚持住啊，小英雄，明儿醒来你可得接受记者采访呢！”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火海的。所有画面像是被人刻意剪辑过，留存在他记忆力的景象都断断续续，丧失其本应该的模样。

 世界与时间都碎片性的印刻在他脑海中，像是他的大脑因为这场火灾烧毁掉部分记忆残片。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被一个人背出了网吧，是消防员，对，他穿的是能防火避火的衣服。救火车在外工作，高高抬起的水枪将源源不断的水柱打进火场，顿时浇灭了张牙舞爪、肆意掠动的火焰。他的身体被人从二楼扛到楼下，而其他身着灭火战斗服的消防员则与他相向而行，冲入火场扑灭残存的火苗。

 这些画面在他脑中循环播放，时不时插入几段闪回，像一卷被泡坏的旧胶片。韩凯记得这人把自己背到了楼下，送他上了担架。他看见了爸爸妈妈泪流满面朝着自己冲来，而那些逃出网吧的中学生也纷纷围聚到自己身边。他记得所有人都吵闹成一片，记得救火车、救护车的鸣笛声在熹微的晨曦中盘旋。

 他被医护人员固定在担架上后抬进救护车。车门将要关闭的那一刻，韩凯挣扎着往外看了一眼，在已被烧成漆黑一片的废墟中，一个又一个身着战斗服在其间灵敏穿梭的身影显得扎眼无比。

 这是那天韩凯所能记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漆黑坍圮的废墟里，火焰已全然熄灭，而那些身着战斗服的人，则站在鲜红的救火车前，因朝阳与水珠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