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p>易禾望着前头狭长冷寂的宫道，只觉得游丝一样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p>
她扯了扯自己的官衣：“先回衙门换礼服，然后去肃王府行祭。”</p>
迟一会儿陛下也要临丧，已经没有闲暇容她想别的了。</p>
……</p>
司马靖虽贵为皇亲，但陛下乃九五之尊，不便行大礼，需要易禾代为举哀。</p>
其仪十又有八，仪程繁复不容疏漏。</p>
她虽能熟诵礼序，但真正上执还是头一遭，心中颇有些重压。</p>
临行前，在她手下任职的太祝白青先给她捏了圈肩膀。</p>
“大人，如今陛下正推行俭丧薄葬，这次举哀，下官看只需十几人足矣。”</p>
白青这话倒给易禾出了个难题。</p>
陛下的这位皇叔，地位尊崇又手握重兵，在政见上向来强势。</p>
可他在朝堂上从不帮衬陛下，反而时常和几个世家门阀穿一条裤子。</p>
因其党羽众多，陛下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他。</p>
如今好了，他一闭眼，能释出十万兵权不说，陛下在政事上也少些掣肘。</p>
怎么不算大快人心呢？</p>
既然大快人心，当然要办得热闹些。</p>
“不，还是循着旧制来，卜日、?筮宅、?祖载、?挽歌、?鼓吹一样都少不得。”</p>
白青不解：“可万一陛下怪罪下来……”</p>
“本官顶着。”</p>
“那以后其他宗亲攀扯呢？”</p>
“本官顶着。”</p>
“御史上殿弹劾呢？”</p>
“本……”</p>
易禾突然想起来，陛下第一次临朝就跟御史台那帮老臣交了底，能面刺寡人之过者，赐自尽。</p>
“御史台自己顶着。”</p>
……</p>
司马靖到底是大晋的亲王，灵幡刚挂在门上不久，前来观礼的百姓就将一整条街堵了个严实。</p>
白青在人堆里怒喊了一声：太常寺举哀，闲人避散。</p>
这才辟出一条走道来。</p>
易禾领着一行人走在街上，浩浩荡荡宛如白龙献瑞，啊不，献祭。</p>
当她一身缟素出现在王府时，院里的诸亲六眷全都悄无声息看过来，连哭灵的都没了动静。</p>
一半人在悄悄猜测她的身份。</p>
“这是朝中哪位大人，之前怎么从未见过？”</p>
“此等姿容气度，想必是当朝太常卿，岂是寻常就能见的？”</p>
这话倒也没错。</p>
易禾在朝廷的职责就是主持五礼和接待来使。</p>
若非和陛下亲厚的皇戚贵勋，是去不到这些场合的。</p>
而代天举哀的机会亦不常有，宗亲们没见过她也在情理之中。</p>
至于剩下的一半，应是被她的阵仗慑住了。</p>
其实也没多大排场，区区两百余人而已。</p>
她署下的鼓吹丞见偌大个王府不闻人声，便指挥着排箫虏鼓奏得欢。</p>
一声“乐启”，一百四十人同时合鸣，声音震耳欲聋。</p>
把前来吊唁的亲故们全都看愣住了。</p>
白青小跑来提醒：“大人，今日是丧仪，咱们的人如此欢脱，恐怕不大合适。”</p>
易禾扭头瞥过去一眼，只见左边鼓吹丞正兴奋地击瓯走拍子。</p>
右边太乐令正撅着个腚在前头引舞。</p>
大家如此勤谨奉公不辞劳苦，怎好苛责？</p>
只能为难道：“那有什么办法，他们之前一直是奏吉礼的，最见不得气氛静默，今天又是头一回来白事，与其让自己人拘礼，倒不如让王府的家眷们多哭两声。”</p>
……</p>
易禾来到正冲灵堂的位置，开始行一拜礼。</p>
行完一拜，陪灵的晚辈们应哭灵还礼。</p>
可这群人只顾观礼，却忘了礼节。</p>
易禾只得朝孝子贤孙们抬了抬手：“你们哭你们的，别客气啊。”</p>
众人面面相觑。</p>
总觉得这位礼官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p>
白青又提醒：“大人，咱们今天执的是凶礼，不是吃席。”</p>
“哦，那何时吃席？”</p>
白青尴尬道：“并未配飨。”</p>
“可是本官好饿。”</p>
……</p>
她是真的饿，从半夜进宫一直到现在水米未进。</p>
好容易行完最后两拜礼，还要忍着腹中饥馁出班致词。</p>
正诵到“皇叔此去，玉楼赴召，地下修文”的时候，司马策的銮驾也来到了肃王府，不早不晚，刚好辰时正刻。</p>
王府内外一片肃穆，天子驾临，人皆列跪。</p>
司马策身着一件素色常服，神色凄然。</p>
他来到灵前扶棺而泣，涕泗横流，哀恸之状无以言表。</p>
易禾见状，朝身边的史官递了个眼色。</p>
几人会意，当即拿出笔来，将这感人肺腑的一幕书记之，随后又当场秉书而宣，高声颂扬当今圣上仁德孝义的贤名。</p>
一时间，肃王府号丧声、谢恩声、称颂声响成一片。</p>
易禾见时机差不多，在灵前放声道：“肃王爷薨逝，陛下哀惋之至，万望保重龙体，还是早些回宫吧……”</p>
守灵的亲眷们纷纷应和，叩头送别。</p>
她便趁机虚扶了司马策走出灵堂。</p>
一路垂首将他送上銮驾，易禾在底下问了句：“陛下，微臣今早出宫时，仿佛看到了东海王殿下。”</p>
司马策挑挑眉：“易卿眼神不济，定是看错了。”</p>
“这样……”</p>
易禾朝銮驾走近两步，随后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瓶蕃荷膏。</p>
“陛下圣明，微臣方才在灵堂捡到此物，确实没看清失主是谁。”</p>
司马策端坐在轿辇上瞟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脸去，看着满巷的旌铭挽幛，偷偷翻了个白眼：</p>
“王弟确实是跟先头军昨夜抵京的，不过他前脚刚入城，后脚皇叔就死了，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朕这么说你能懂吧？”</p>
一句话噎得易禾无言以对。</p>
司马靖才刚咽气时，宫里遣了好几批御医来瞧过，都断了是酗酒暴食导致的中风猝死。</p>
心里没鬼怕什么？</p>
司马策看出她在走神，突然伸手一把将蕃荷膏抓了过去，随即飞快揣入袖中。</p>
另只手放了什么东西在她手里。</p>
易禾低头看去，掌心里多了四颗肥厚的干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