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景泰三年，储秀宫。</p>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台阶上，庭院中，无数残花落进了泥泞里，伴随一道闪电破开黑暗，暖阁内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p>

    “惊着了？”祁君逸被惊呼声吵醒，没有睁开眼，只是拍了拍怀里的人，安抚道：“不过是一道春雷，睡吧。”</p>

    嗓音清冷，语调却温润柔和，是姜翎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像是傻了，怔怔的望着面前双眸紧闭的男人……</p>

    她没死？</p>

    不不不！</p>

    死亡的感受那样真实，她不可能没死。</p>

    况且……</p>

    况且面前这张脸看着不像那位年将而立，君威渐深的帝王，反倒和初入宫时的新帝渐渐重合……</p>

    姜翎月一时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一时又怀疑这是死后世界的幻觉。</p>

    思绪万千间，她顿了顿，伸手抚向面前男人的下颌。</p>

    很快手腕被扣住，姜翎月抬眼，就见男人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正垂着眼皮看向自己。</p>

    四目相对一瞬，她脑子轰然炸开。</p>

    “怎么？”祁君逸眉头微蹙，低声道：“可是被雷声吓着了？”</p>

    姜翎月有些恍惚，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但几年后宫生涯，身体本能下意识做出了应对，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应答道：“是臣妾无用，在闺阁时就最怕打雷。”</p>

    两人本就是相拥着，她这一埋头，直接就埋进了他的怀里。</p>

    祁君逸伸手扣住她的肩，道：“有朕在这儿，你无需害怕。”</p>

    肩上的手轻轻拍着，就像在哄一个幼童，周身都被清冽的龙涎香包围，姜翎月伏在他的怀里，脑子乱成一团浆糊。</p>

    她虽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却也知道不能叫身边人瞧出她的不对劲，故而一句话都不曾再说，一动也都不敢再动。</p>

    良久，怀里姑娘的气息绵长，重新睡了过去，祁君逸才缓缓停下动作，担心这样睡会闷着，就伸手捞了捞她的下巴，又垂下眼去看。</p>

    睡的香甜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还带着几分稚气，纤长浓密的睫毛乖顺落在眼睑，唇瓣绯红，看着气色好极了，跟记忆中那张总是苍白的病容截然不同。</p>

    祁君逸静静的看了会儿，眸色幽深复杂，让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最后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p>

    …………</p>

    这一夜姜翎月睡的久违的安稳，是以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后，依旧精神饱满，头脑清明。</p>

    隔着层层帷幔，她看向一身明黄龙袍，被内监们伺候洗漱的男人。</p>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却是二十二岁跟二十七岁的区别。</p>

    借着透过窗机洒进来的晨光，她能确定，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p>

    而她……</p>

    姜翎月的视线看向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将她惊的再度掐了把自己掌心。</p>

    疼的蹙眉间，床幔被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掀开，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p>

    “醒了？”祁君逸眉眼含笑，伸手将她鬓间的碎发拢到耳后，弯腰问她：“有喜欢的封号吗？”</p>

    姜翎月愣了一瞬，瞳孔慢慢放大，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面前的人继续道：“爱妃想自己挑，还是朕给你选？”</p>

    终于反应过来，他欲给她晋位分，还要给她赐下封号。</p>

    景泰朝封号珍贵，现如今后宫仅有的三位一品妃位都未有封号，她前世也是在晋升为贵妃时，得了宸字为封号。</p>

    可瞧这间房的布局摆设，分明是她才初入宫时所住的储秀宫偏殿，而此时的她才是一个小小的宝林……</p>

    前世她封才人时，只是从姜宝林晋封为姜才人而已啊，何曾有过封号。</p>

    榻上的姑娘久未说话，祁君逸眉头微折，“怎么？”</p>

    姜翎月恍然回神，“是臣妾一时欢喜的过了头，还望陛下恕罪。”</p>

    说罢，她眨眨眼，伸出的双臂去攀他的脖子，软声道：“至于封号，只要是陛下选的，臣妾都喜欢。”</p>

    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叫祁君逸怔了下，很快扶住她的肩，“可是还没睡醒，累就再睡会儿。”</p>

    外间，早膳已经摆好了。</p>

    姜翎月笑着摇头：“陛下体恤，臣妾却不能恃宠而骄。”</p>

    大瀚王朝，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让皇帝留宿，其他低品阶的妃嫔侍寝，都是抬轿撵抬进承明殿，完事后再抬出来。</p>

    皇帝留宿于一个小小宝林这儿本就不太合规矩，遑论他摆明了要在这儿用早膳。</p>

    哪里有皇帝用膳，嫔妾躺床上继续歇着的道理，她眼下还不是那位走两步都直喘气宸贵妃呢。</p>

    姜翎月撑着手肘起了身，见到一旁候着的锦书锦玉二人年轻好几岁的脸时，身形顿了下，很快恢复自然。</p>

    深宫五年，跟在他身边，她早学会了如何快速控制情绪，不叫人看出端倪。</p>

    简单挽了个发髻，又净了手，才执起玉箸准备恭顺布菜，就见坐着的男人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坐，陪朕一起用。”</p>

    姜翎月早忘记了自己在身为宝林时有没有这个荣幸跟皇帝同坐一席，闻言便从善如流的坐下，连一声推诿都没有。</p>

    一旁侍立着的内监总管刘榕，本就弯着的腰身，随着她落座，更低了些。</p>

    祁君逸也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声，“爱妃今日倒是不那么拘谨了。”</p>

    姜翎月怔住，险些惊出一身冷汗。</p>

    是啊，她初入宫时，对他又敬又怕，哪里能如此坦然自处。</p>

    见她脸色都变了，祁君逸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八宝鸭丝，温声道：“如此便好，不枉朕昨夜哄了你许久，日后在朕面前尽可自在些。”</p>

    他将她的变化归咎于昨夜打雷时，他的耐心轻哄上。</p>

    姜翎月顺势应下，接下来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起来。</p>

    今日恰逢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一顿早膳用完，祁君逸起身去政和殿，离开前他嘱咐道：“累就再回去歇会儿，请安的事可以免了。”</p>

    姜翎月笑着颔首，福身将人送走。</p>

    等御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站直身体。</p>

    直起腿弯的瞬间，却险些栽倒在地，还是锦书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跌个跟头。</p>

    这会儿，她才算明白他为何总提醒她去床上歇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