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颜斯凝从牢房放了出来。</p>她没有被送回家,而是被送到一处别馆。</p>
别馆是两层洋楼,装点了时下时髦的五彩玻璃窗。</p>
推开窗棂,阳台上乳白色栏杆,沾染了一层晨雾的水润。</p>
颜斯凝瞧见了别馆的前院。</p>
一条雨花石铺陈的小径,两边花坛光秃秃的,在仲春时节长满野草,无人打理,开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p>
既荒芜,又生机勃勃。</p>
院墙足有两米,高大森严;缠枝大铁门,门口站两名扛枪守卫的副官;院外,则是一条宽敞道路,路旁种着梧桐树。</p>
仲春的梧桐,枝繁叶茂,浓翠树荫匝地,有一个个淡金色光圈。</p>
颜斯凝扶住栏杆,心一个劲往下沉。</p>
“这里,是另一个牢笼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p>
她那么多事没做。</p>
她还没亲眼看到姜闻霆的下场。</p>
嫁到姜家十几年,她受过那么多的委屈,她要一一找回。</p>
表妹章锦雪,再也别想用她的钱留学。</p>
而她,也不想生小孩了。</p>
她爱她儿子,始终爱他,但这辈子她不想再遇到他了。</p>
让他投胎去更好的人家吧。他们的母子情分,断在前世就好。</p>
至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颜蕾,也许应该提前阻止她嫁入督军府。</p>
颜斯凝全是一半的苦,都是颜蕾赐予的。</p>
颜斯凝不能死在这里。</p>
走廊尽头,传来橐陀脚步声,稳而重,由远及近。</p>
颜斯凝后腰贴着栏杆,除非跳楼,再无退路。</p>
房门被推开。</p>
年轻军官走进来。</p>
他脱了铁灰色军装上衣,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边衣摆塞在军裤腰带里,一边落在外面,十分不羁。</p>
他生得高大,肩膀端平又宽,胸膛开阔,曲线到腰腹处又骤然收紧,完美倒立。</p>
常年在军武长大,他身姿比普通人更挺拔,似松柏。</p>
颜斯凝强迫自己抬头,去看向他眼睛。</p>
他肤色深,一双眸漆黑,深邃不可测。</p>
约莫二十四五岁,年轻又俊朗不凡。</p>
颜斯凝觉得,她丈夫姜闻霆算是拔筹的美男子,可这人竟是比姜闻霆更英俊几分。</p>
硬朗的俊,像烈酒。</p>
他走近,颜斯凝后退,后腰抵到了栏杆,无处可逃。</p>
“过来。”年轻军官在房间的小沙发落座,微微扬了下颌,冲颜斯凝道。</p>
颜斯凝轻轻咬唇。</p>
她还记得牢中“奸细”的下场。</p>
若不能自证清白,她也会死。</p>
她走进了房间。</p>
屋子里光线暗,仲春时节阴凉,她袖底生出一阵寒意。</p>
男人打量她:“颜家六小姐……”</p>
“是。”她抬眸,似乎怕有误会,又解释,“我前几日嫁了人,已经是船舶姜家的四少奶奶。”</p>
男人眸色冷,沉沉落在她身上。</p>
“我医术很好,是我祖父亲自教的。您如果是宜城人,就知道我祖父乃神医颜温良。”颜斯凝又道。</p>
男人终于开口:“颜家医术好的,是七小姐颜蕾吧。她是少神医。”</p>
颜斯凝眸色一暗。</p>
曾几何时,她忍气吞声,只想换个立足之地。</p>
七妹和继母抢夺她功劳,她也忍了。</p>
她总以为,宽和仁慈,才是大医秉性。</p>
她从医,牢记《大医精诚》,发仁慈之心,救世间含灵之苦。</p>
可她错了。</p>
她除了是大夫,也是颜家六小姐、是姜家四少奶奶。</p>
这些世俗的身份,让她半分不能退。稍有仁慈,旁人就蹬鼻子上脸。她苦了半生。</p>
临死时,她才想通这道理。</p>
“……她不是,她连《金匮要略》都背不熟。我才是颜家的少神医,我可以证明我的医术。”颜斯凝再次抬眼,眼神坚毅。</p>
男人仰靠在沙发里,微微挑了挑眉。</p>
一双长腿,在宽大军裤包裹下,隐约可见饱满肌肉。</p>
他大大咧咧岔开双腿。</p>
“你医术的确不错,我的头好了很多。”他道。</p>
颜斯凝稍微松快几分。</p>
“头疼,按小腹,这道理我头一回听说。你仔细讲讲。”他又道。</p>
颜斯凝:“腹者,生之本,故而百病以此为根。您头疼日久,乃虚性疼痛,是阴阳不调和。揉按腹脐,治标不治本,应该服用小建中汤。”</p>
男人听了,淡淡笑了笑:“阴阳不调和……有趣,你要调和我的阴阳?”</p>
颜斯凝做过妇人。</p>
哪怕她丈夫很少碰她,她也懂世俗荤话。</p>
她想起牢房中的吻。</p>
她微微咬唇,来克制内心的愤怒与害怕:“辛与甘合而生阳、酸得甘助而生阴,阴阳相生,中气自立,才能调和气血而止头疼。”</p>
男人听着,神色莫测。</p>
沉吟半晌,他道:“你可以不用诊脉就胡说八道?”</p>
颜斯凝:“您的病,我见过好几例。当然也需要诊脉,来确定我的诊断。”</p>
男人微微抬了抬手:“来吧。”</p>
颜斯凝道是,要走近他,他却又收回手。</p>
她不解看向他。</p>
男人将手放在腹部,“靠近些,小神医。”</p>
语带轻佻。</p>
颜斯凝再靠近,就要走到他两腿间了。</p>
她迟疑时,他伸手拉住了她胳膊,把她往怀里一带,双腿合拢,将她箍住。</p>
颜斯凝愕然。</p>
转瞬间,她坐到了他怀里。</p>
男人不由分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p>
他长驱直入,撬开她牙关,吮吸她的柔软,贪婪汲取她的气息。</p>
颜斯凝拼了命推搡。</p>
“不可无理!”她狼狈将他的脸推开,“我、我有丈夫!”</p>
男人低笑:“有丈夫,还这么生涩?怎么,他不行?”</p>
颜斯凝气得脸色发紫。</p>
若不是性命之忧,这等无耻浪荡之徒,应该挨一耳光。</p>
“你的味道,能止痛。”他道,“乌药香。”</p>
颜斯凝突然明白了。</p>
乌药的确可以止痛。而她新婚时心绪不宁,有些上火,牙疼,就用了自己调制的药粉刷牙。</p>
那药粉中,她添了乌药。</p>
在牢中,她与他说话,他嗅到了她口中淡淡乌药香。</p>
“……我给你调制止痛药,你松开我。”颜斯凝挣扎。</p>
“你就可以止痛。”他说。</p>
这话,荒诞无稽,颜斯凝的心一直往下沉。</p>
“松开!”她微微提高了声音,“我已有丈夫,你若如此轻浮,我便于你同归于尽。”</p>
男人黑眸中,闪过一点情绪。</p>
很淡,若有若无。</p>
他松了手。</p>
颜斯凝挣脱出来,整了整衣衫。嘴唇有点麻,是被他吻的,令她心中不安。</p>
“跟了我,对你、对你丈夫和夫家,只有好处。”他依旧仰靠在沙发里,长腿交叠。</p>
抽出雪茄,裁开,他寻找火柴。</p>
火柴在旁边茶几上,他看了眼颜斯凝,“替我点火。”</p>
颜斯凝没动:“放我回去,我替您开药。我也绝不是奸细,您可以细细查我祖宗三代。”</p>
至于其他的话,她不接,装作没听到。</p>
男人口中衔着雪茄,略微抬了抬眼皮:“不认识我?”</p>
颜斯凝摇头。</p>
“我是景卫衔。”男人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