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5章

    据陈厉峰改口后的陈述,其与被害人王涛的妻子卢静是初中同学。那时的卢静寡言内向,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初中毕业后去学了美容美发,在镇上开了间发廊。</p>

    发廊开业酬宾办卡优惠,陈厉峰正好路过,进去储了五百块钱。几次理发外加闲聊,两人才又熟络起来。</p>

    卢静天生皮肤白净,五官素淡,讲话从来轻声细语,和陈厉峰认识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他渐渐地对她有了好感,正打算要表白,就得知了卢静要结婚的消息。</p>

    结婚对象是经朋友介绍认识,也就是王涛,在当地开了两家火锅店,经济条件还算不错。卢静当时已经二十六岁,在同村里算是“老姑娘”了,家里催得紧,嫁也便嫁了。</p>

    卢静婚后育有一女,经常因为孩子和生活琐事经常同王涛发生争吵,感情不太和睦。男方家里一直希望能再抱个孙子,卢静却因身体不好,不打算再生,久而久之,与公婆的关系也有些僵。</p>

    一次,陈厉峰去理发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卢静脖颈有伤,可问了她又什么都不肯讲。直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四五次,卢静才吐露了自己被王涛家暴的事。</p>

    温婉柔弱的女人总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陈厉峰劝说卢静与王涛离婚,卢静却很犹豫,因为女儿快上幼儿园了,王涛的户口已经迁到镇上,她想让女儿去镇里的幼儿园,教育条件能好一些。一旦提了离婚,担心王涛那边不肯配合,本来他们就不喜欢这个女孩。</p>

    陈厉峰也不好强求,便给卢静留了一千块钱,说之后有困难再来找他。</p>

    卢静当然不肯收,但是强扭不过,只得暂时留下,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p>

    自从知道卢静难处,陈厉峰隔三差五总要到发廊里来看看,有时候也带点给小朋友的礼物,玩具、画本之类的。卢静过意不去,理发也不收钱了,有时家里炖了排骨,便会拿饭盒装着,带到店里给陈厉峰。</p>

    两人一来二去,感情渐渐升温,却囿于王涛的缘故,始终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p>

    陈厉峰自幼父母离异,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母亲体弱多病,过世得早,他就寄宿在舅舅家,直到因为争夺母亲留下的一间门市房和舅舅闹掰,相互再无往来。</p>

    他书念得不多,也没正经工作,有点小聪明,全用在打牌上了,和村里人关系不好,也没谁给他炖过排骨,卢静是唯一的一个。</p>

    案发当日,卢静给陈厉峰发信息说自己包了酸菜馅饺子,想要给他送点。当时的陈厉峰因为前晚通宵打牌,正在朋友家里补觉。醒来后收到信息,即与卢静相约在村东两公里处的松树林里碰面,位置相对僻静,以免撞上熟人。</p>

    好巧不巧的,两人还是意外撞上了王涛。</p>

    彼时大约傍晚六点,天色已黑,卢静提着饭盒来到松林找陈厉峰,却被躺倒在地的男人差点绊倒。惊见男人正是丈夫王涛,浑身是血,已无呼吸,卢静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拨打了110。</p>

    因为担心与陈厉峰等关系暴露,她便让他先一步离开现场。</p>

    至于王涛究竟因何被害,陈厉峰拍着胸脯保证,他是真不知情。</p>

    “那条信息还在吗?”肖淮问,“就是卢静发给你要送饺子那条。”</p>

    陈厉峰摇头,“删了。”</p>

    肖淮觉得奇怪。追问:“为什么删了?”</p>

    陈厉峰道:“手机内存不够,就给删了。”</p>

    *</p>

    离开看守所后,张筱问肖淮:“现在咱们去哪?”</p>

    “去红花村,找卢静求证。”肖淮上车发动引擎,“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p>

    约一小时后,两人抵达红花村。</p>

    王涛家中无人应门,向邻居打听之后才知道,自从王涛出事,卢静就带女儿回了娘家,没在村里再出现过。</p>

    肖淮辗转拿到卢静电话,一通拨去说明来意,卢静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拒绝配合作证,希望律师别再打过来了。</p>

    陈厉峰能否脱罪尚未可知,配合作证则是承认两人确有私情,声誉难保。红花村巴掌大小的地方,邻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地方越小,越是人言可畏。</p>

    肖淮能够理解卢静做出的选择,却也不得不为案件陷入僵局感到烦恼。这时心里又难免要怪陈厉峰,如果最初向她坦白实情,案件或许又是另一种走向。</p>

    如今她能继续坚持无罪辩护,主张被告即便到过案发现场,也未抢劫伤人,毕竟那把瑞士军刀和带血的石块上都没提取到陈厉峰的指纹。但被检方一路步步逼退至此,她在法官那里总归丢掉不少 “印?????????象分”,辩护词的份量也要打折扣。</p>

    “疑罪从无”的道理谁都明白,真正裁度起来却仍逃不过法官心证——证据要充分到什么程度才算“排除合理怀疑”?</p>

    排除谁的合理怀疑?</p>

    律师提出的怀疑是否合理?</p>

    如果陈厉峰无罪,那么谁该为王涛的死亡负责?</p>

    *</p>

    晚上肖淮回到家里,拖着一身酸软疲惫,正打算去泡个澡解解乏,就接到母亲隋丽萍打过来的电话。</p>

    本来不太想应,直到来电变成未接,隋丽萍又打了第二遍。</p>

    肖淮这才按下接听,语气恹恹:“喂?妈。”</p>

    “欸,姜姜,你下班了没啊?”</p>

    “嗯。怎么了?”</p>

    “也没什么事。这不明天就周末了嘛,你看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呗?让你陈叔叔给你炒两个菜,咱们也好久都没聚了。”</p>

    “陈叔叔”名叫陈大右,比隋丽萍小两岁,是她当年做服装批发的时候认识的,中年离异,有个儿子。后来服装生意不景气了,陈大右就带着隋丽萍开起手机店,最红火的时候在松河市里有五六家分店,赚了点钱,后来投进股市亏多盈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p>

    大概顾及女儿感受,隋丽萍和陈大右的半路爱情一直处于地下状态,直至肖淮上了大学,她才跟女儿提起有这么个人。那时在电话里,隋丽萍对这位“陈叔叔”评价甚高,说他会照顾人,脑子也活,很会做生意。</p>

    肖淮大三那年春节回家,第一次见到陈大右本人,说吓一跳绝不夸张——男人光头金链花衬衫,怎么看都像混社会的,跟“会照顾人”死不搭边。</p>

    相处一段时间过后,肖淮对他的印象又改观了些,没见这人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是嗓门儿大了点,外加有点暴发户属性。因为早年跟人学过厨子,陈大右烧得一手好菜,反正比隋丽萍做饭好吃。</p>

    肖淮并不反对母亲另谋幸福,只是真的很难融入,总觉得家里多了个陌生人,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后回老家次数更少,好在工作越来越忙,借口也越来越容易找。</p>

    “这周末不行,得在所里加班准备材料。”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p>

    “噢,这样啊。”隋丽萍顿了顿,才继续说,“其实有这么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你陈叔叔一直想做那个平板电脑的授权代理店嘛,但是咱们这小地方你也知道,年轻人没几个,开了店都不知道要卖给谁。前一阵子他去滨江考察,觉得东城新区那边商业环境不错,学校也多。想要赚钱,还是得把店开到那边去。挑挑选选的,看中几个门脸儿,拿不定主意。正好你就住那边嘛,就想让你帮着参谋参谋,比较一下租金啊、客流啊,看看开在哪里合适。”</p>

    “开店的事情我不懂啊。”肖淮第一反应是不想掺和,“而且他来滨江开店了,你怎么办啊?”</p>

    “那他要是真做起来,我也跟过去呗。把家里这边的房子租掉好了,能卖掉也行,然后去那边买套小一点的,也离你近一点,互相有个照应。”</p>

    肖淮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劝道:“妈,你别冲动啊,等我回去再商量商量。现在实体店铺也不好做。”</p>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年底店铺租金很便宜的,等过了年要涨价了。按一个月涨800块算吧,一年就是9600块,小1万块出去了。你租了店铺还要装修的,等装修好都要2月底了,到时候——”</p>

    隋丽萍话多语速又快,肖淮听得后脑勺嗡嗡直响,索性长痛不如短痛:“知道了,妈,我明天回去行吗?等我回去再说。”</p>

    次日中午肖淮回到松河,才刚推开家门,就闻见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p>

    隋丽萍坐在客厅里一边嗑瓜子一边追剧,荧屏上的食色男女正上演一出你侬我侬的甜蜜戏码。肖淮从不知道母亲竟也好这口,记忆里的 “大女人”一心搞钱做生意,爱情大概是她最瞧不上眼的东西。</p>

    “哎,姜姜回来啦?饿了吧?”隋丽萍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屑,按下暂停,“你陈叔叔手快,马上就能开饭,坐下歇会儿。”</p>

    说完,又扭头冲厨房里喊道:“老陈!姜姜回来啦!”</p>

    厨房门被推开,排烟灶声轰鸣,陈大右端了盆刚出锅的炖酸菜,人高马大啤酒肚,偏穿了件紧巴巴的围裙。</p>

    饭菜很快齐活儿,六菜一汤,最正宗的家乡味道,却是出自肖淮眼里的一个外人。母亲对陈大右的手艺赞不绝口,后者则一个劲儿地给母亲夹菜,又让肖淮觉得她好像才是那个外人。</p>

    但也不得不承认,自从跟陈大右半路搭伙儿过上日子,隋丽萍的状态好了不少,面庞日渐饱满红润,几十年的急脾气也慢下来,至少没在女儿面前再发过火。</p>

    话题聊到平板电脑代理生意,陈大右已然下了决心,说是市场都考察好了,就差租个铺子。肖淮眼看阻拦无望,只得应下,说是回头再跟朋友打听问问,看看租在哪里合适。</p>

    饭后隋丽萍去厨房收拾碗筷,陈大右把泡好的普洱茶给肖淮倒上,瞄了眼厨房方向,小声问她:“小峰的事儿怎么样,有结果了没?”</p>

    “还没有。”肖淮抿了口普洱,“开了两次庭,第三次时间还没确定。”</p>

    *</p>

    上个月月初,肖淮意外接到陈大右的电话,说有事求她帮忙,关于他和前妻的儿子,陈厉峰。</p>

    陈大右与前妻分开小二十年,与儿子陈厉峰的关系不好,几乎没有往来。直到去年陈厉峰因涉嫌犯抢劫罪被公安拘留,警察依法通知家属,陈大右才知道前妻早已病故,儿子犯事儿被抓,有被判处无期徒刑以上的可能。</p>

    彼时虽然知道肖淮在滨江做刑事律师,但因顾及颜面,陈大右没有请肖淮帮忙,甚至未将此事告诉隋丽萍,而是托朋友找了别的律师。</p>

    谁知律师才一到看守所,就被陈厉峰给骂回来了。小兔崽子坚称自己没爸,不接受陈大右为他聘请的任何律师。</p>

    由于罪行可能要被判处无期,看守所就为陈厉峰联系了法援机构。法援律师走个过场,会见了陈厉峰一次,回头告知家属,建议认罪认罚,接受检方提出的十年量刑建议。</p>

    陈厉峰周岁二十八,未婚,十年之后出来就是三十八,人见人嫌老光棍儿一个。陈大右左思右想觉得不行,还是厚着脸皮找到肖淮,请她给想想办法。</p>

    彼时接到陈大右直接打过来的求助电话,肖淮就猜到了:“您没告诉我妈?”</p>

    “还没,”陈大右在电话里笑得尴尬,“也不是啥光荣的事儿。”</p>

    陈厉峰毕竟是和前妻的孩子,二十好几了没个正经工作,现在又闯了大祸,真要是跟隋丽萍讲了,估计还要惹来一通牢骚。</p>

    陈大右怕肖淮不乐意接,赶忙又说:“那个,费用啥的你正常收,叔不差你的。能给小峰捞出来就行。再不济刑期给减一减,十年啊,啥好人都给圈完犊子了。你妈那边我找个机会再跟她讲。”</p>

    就这样,肖淮才以法援机构更换律师为名,在滨江市第一看守所首次会见了陈厉峰。</p>

    *</p>

    隋丽萍洗过碗从厨房出来,切了份果盘,见到肖淮已经在穿外套,讶道:“这就走了?屁股都还没坐热呢!”</p>

    “下午约个人谈事儿,聊完直接回了。不用等我吃晚饭。”</p>

    “约人?”隋丽萍纳闷,知道女儿不是爱交际的性格,奇怪她去滨江这么多年,怎么在松河还有熟人,“约谁了?”</p>

    肖淮也没瞒着:“江璘。以前住咱家楼上的。”</p>

    “楼上……噢噢,想起来了!”隋丽萍一拍脑袋,“赵福江的儿子!那孩子挺不错的,高高帅帅的,后来好像当警察去了,是吧?”</p>

    “嗯。”</p>

    “他们家好像还有个丫头,叫‘小怡’还是‘馨怡’的。”</p>

    “赵馨怡,我俩初中一个班的。”</p>

    “对,对。哎呀,那丫头也挺好的,啧,可惜了……”</p>

    “什么可惜了?”肖淮纳闷母亲怎么突然感怀起来,“赵馨怡怎么了?”</p>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