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初见</p>1</p>
我死了。</p>
死在了阳光灿烂的夏日街头。</p>
车子撞过来的时候，我没能躲过去。</p>
我想，顾饶这下应该高兴了。</p>
毕竟，他一直那么恨我。</p>
顾饶是我哥。</p>
异父异母的那种。</p>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我妈的婚礼上。</p>
我十岁，顾饶十五。</p>
他个子很高，穿着做工精致的衣服，整个人又清冷又帅气，像极了漫画里走出来的阴郁美少年。</p>
我远远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仿佛眼神多停留片刻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p>
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天也阴沉得可怕。</p>
我穿着生平的第一条连衣裙，被我妈拽着进了顾家。</p>
尽管之前已经被我妈耳提面命了许久，不许给她丢人。</p>
在踏入金碧辉煌的顾家别墅时，我还是被狠狠震撼到了。</p>
瑟缩又不安地站在别墅的角落里，我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p>
我甚至连路都不敢走，生怕踩脏了那昂贵的地毯。</p>
看着我妈穿着婚纱，光鲜亮丽地嫁给了顾叔叔，我心里殷殷期待，以后，我是不是也能有好日子过了？</p>
可惜，事情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美好。</p>
婚礼结束的时候，顾家大少爷顾饶不见了。</p>
顾饶是顾叔叔唯一的儿子，是整个顾家捧在手心里的珍宝。</p>
顾家人疯了一样寻找顾饶。</p>
我妈直愣愣地冲过来，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让你看好哥哥的呢？怎么还让哥哥丢了？】</p>
我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其实有些听不大清楚她在说些什么。</p>
只能看到她狰狞的面容和那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p>
见我久久不语，我妈下手更狠。</p>
熟悉的疼痛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没有动，也没有躲。</p>
因为我早就习惯了。</p>
我妈脾气不好，这样的殴打，早已经是家常便饭。</p>
所有人都在没头苍蝇一样寻找着顾饶的下落，没有人注意到我被打得遍体鳞伤。</p>
我忍着疼痛爬起来，不禁泪流满面，我想到了我的父亲，那个唯一对我好的人。</p>
可惜，他已经死了。</p>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墓园。</p>
看到顾饶的时候我愣了一下。</p>
他穿着一身黑色T恤，撑着一把黑色大伞，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墓碑旁边，看上去格外孤寂。</p>
雨水浇透了我的衣服，风一吹，我忍不住瑟瑟发抖。</p>
顾饶的眼神很冷，看向我的目光里满是仇恨。</p>
我朝着他走过去，心里有些害怕。</p>
不过为了回去不挨打，我还是硬着头皮上前，磕磕绊绊道：【那个，大家都在找你。】</p>
他嗤笑，好看的眉眼带着阴郁。</p>
【谁让你来的？林玫那女人？】</p>
我低着头不知所措，雨还在不停下着，湿透的连衣裙沾在皮肤上，压着之前被打的那些伤，又冷又疼。</p>
【不愧是林玫的女儿，就是会装！怎么？她抢了我妈的位置还不够，你还想着取代我？当顾家的千金？】</p>
我急急摇头，有些心慌地解释，【我没有！】</p>
我清楚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和顾饶相提并论？</p>
他是顾家备受宠爱的大少爷，我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拖油瓶。</p>
越往前走，我才总算发现了不对劲。</p>
顾饶的腿好像摔伤了，难怪他一直坐在那里。</p>
我连忙上前去搀扶他，却被他狠狠打开了手。</p>
【滚远点！别碰我！】</p>
我心里有些难受，又莫名有些愤怒。</p>
2</p>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冲上去，将顾饶背了起来。</p>
他似乎极其吃惊，挣扎着要下来。</p>
我瘦弱的身体本就承担不了一个十五岁男孩的重量，腿肚子都有些发抖。</p>
顾饶稍稍一挣扎，我们两个都摔倒在地。</p>
黑色大伞瞬间被风吹翻，倾盆大雨瞬间将顾饶也浇成了落汤鸡。</p>
【你故意的吧？】顾饶咬牙切齿。</p>
我抿唇，没有辩解，只低头看自己的手。</p>
刚刚摔倒的时候为了护住顾饶，手肘的地方破了好大一块皮，被雨水一浇，火辣辣地疼。</p>
血水顺着手臂一路滑落，滴在了连衣裙上。</p>
我心里有些惋惜，这可是我的唯一一条连衣裙。</p>
顾饶的目光扫过来，脸色越发阴沉，却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p>
我磕磕绊绊上前，将他重新背了起来，踩着泥泞的雨水，一步步地往顾家走。</p>
走出墓园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p>
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望爸爸了。</p>
我背着顾饶回了家。</p>
刚一露面，顾家人蜂拥而上，小心翼翼地将顾饶从我背上接过去。</p>
【饶饶，怎么搞的？怎么这么狼狈？】</p>
【衣服都湿透了，快点去洗澡换衣服，别感冒了。】</p>
【快点快点，给大少爷拿条干毛巾来。】</p>
【......】</p>
众人七嘴八舌，将顾饶围在其中，一个个满是关切。</p>
我妈林玫也在其中，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那么陌生又温暖。</p>
我打了个喷嚏，引来了她的目光。</p>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凶狠所替代，朝着我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p>
【死丫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小饶摔伤了？】</p>
【我没有。】我下意识辩解，伸手捂住脑袋。</p>
【还敢犟嘴！看我不打死你！】</p>
我妈随手抄了木棍，下手越发狠厉，仿佛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p>
向来和善的顾叔叔脸上也满是不悦，【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说谎呢？确实要好好教训。】</p>
有了这话，落在我身上的棍子更重了。</p>
人群中，顾饶冷冷看着，一脸的幸灾乐祸。</p>
我抬眸看他，带着希翼，却又在触及他的眼神之后目光黯然下去。</p>
他是不会帮我的。</p>
【求求你别打了，妈，我疼！爸，求求你们！】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p>
【喊谁爸呢？】顾饶声音清冷，眼神像是一把刀。</p>
【就是，你个死丫头瞎喊什么！】我妈抬手又给了我一个耳光。</p>
身上已经痛到麻木，我跪伏在地上，头脑昏沉沉的。</p>
我妈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凑到我耳边警告，【死丫头，认清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家里，顾饶是唯一的少爷，你就是个贱骨头，别坏了我的好事！否则要你好看！】</p>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头皮被扯得生疼。</p>
她拍了拍我的脸，【明白就好，以后，要喊哥哥和顾叔叔，爸爸这两个字，你不配！】</p>
后来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似乎我疼得晕了过去，如同一条死狗一样在地板上躺了半天。</p>
无人问津。</p>
但是我妈那严肃的警告以及顾饶那嘲讽的目光，始终镌刻在我的心里。</p>
3</p>
当天晚上我发了高烧。</p>
我蜷缩在储物间改成的阴冷小房间里瑟瑟发抖。</p>
不敢出去找药吃，也不敢去找我妈，只能将被子牢牢裹在身上，强迫自己早早睡觉。</p>
大约是真的命贱，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的烧退了，甚至连药都没有吃。</p>
想起昨晚上我妈的吩咐，我连忙爬了起来，去厨房给他们准备早餐。</p>
发了一夜烧，我的手脚有些发软，身上的伤一如既往地疼，好在我早已经习惯了。</p>
麻利地做完早餐之后，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其他人起床。</p>
胃部饿到发疼，早餐的香味扑鼻而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很快慌忙别开眼睛。</p>
我妈和顾叔叔已经起了，两人说说笑笑地从楼上下来。</p>
【林小雅，去喊你哥下来吃饭。】</p>
我心里有些不想去，但是我妈一记冷眼扫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十分自觉地上了楼。</p>
和我用储物间改成的房间不同，顾饶的房间在二楼正东边，宽敞又明亮。</p>
我敲了敲门。</p>
不多时，门陡然打开了，顾饶出现在门口。</p>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T恤，亚麻色的休闲裤，配上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白色运动鞋，整个人简直像在发光。</p>
我慌忙移开目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p>
他有些不耐烦，【什么事？】</p>
【哥，可以吃早饭了。】我小声开口，不敢抬头看他。</p>
【谁让你过来的？把我门口地毯都踩脏了知道吗？】</p>
他嫌弃的语气让我低头看了一眼。</p>
我脚上穿着的还是之前从村里集市上买来的胶底鞋，脚指头的位置破了一个洞，且因为经常刷洗，鞋面已经褪色了，看上去确实又破又旧。</p>
我自惭形秽地呢喃，【对不起。】</p>
【切！】</p>
或许是我的妥协让他觉得无趣，他没有再找麻烦，直接越过我下了楼。</p>
就这样，我在顾家留了下来。</p>
为了面上好看，我妈送我上了学。</p>
我十分珍惜可以上学的时光。</p>
尽管，我的书包是用的是顾饶用剩下的，铅笔本子也是捡的顾饶不要的，但是我依然很高兴。</p>
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做作业的时候，我常常会忍不住想，等我学习了很多知识，将来说不定也能上高中，考大学。</p>
甚至，我也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p>
然而，现实总是会把我的梦打碎。</p>
我是顾饶后妈的孩子逐渐在学校传开了，自那以后我的书桌被涂满各种骂人的话，</p>
他们骂我妈是小三，骂我是女表子生的！我除了默默的忍受别无他法，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人爱我！</p>
我默默的忍受却换来了更多的欺凌，那天下课，我刚刚走出教室，就被几个几个女生一把拽住了头发，拖到了走廊边的台阶上。</p>
她们压着我的肩膀，逼迫我跪在台阶上，一边扇我耳光，一边斥骂。</p>
【表字生的贱货，你也配当顾饶的妹妹？】</p>
我试图反抗，却被他们打得更加厉害，有个女生甚至拿了手工剪刀，把我的头发剪得坑坑洼洼。</p>
我被牢牢压在地上，恍惚间，听到有女生低呼，</p>
【饶哥怎么过来我们学校了。】</p>
【应该是初中生义演的事情】</p>
我从人群的间隙中看过去，果然是顾饶，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衫，一如既往地精致优雅。</p>
他顿住脚步，皱眉看了我一眼，薄唇紧抿。</p>
我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他，可惜，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p>
那些女生见到顾饶没有阻止，越发兴奋起来，干脆拽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厕所里拖去。</p>
【这个小贱人，你以为顾饶会救你？你不但贱还欠揍】</p>
无数的拳头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我的鼻腔，口腔里满满都是血腥味。</p>
我回家的时候浑身是伤，我妈连看都懒的看我一眼，</p>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成了所有人的出气筒。</p>
我越发瑟缩胆小，上学对我来说成了一场了无止境的噩梦。</p>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我抱着书包刚出校门，就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给堵住了。他们穿的校服和顾饶一摸一样。</p>
为首的嘴里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斜着眼睛看我。</p>
他的目光让人觉得可怕。</p>
我攥紧书包，低垂着头，整个人瑟瑟发抖。</p>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伸手来扯我的衣服，一边说着污言秽语。</p>
【躲什么？一起玩玩嘛。你妈勾引人，你会不会啊？】</p>
【别说，这贱货皮肤还挺白。】</p>
【拍成片子一定好看。】</p>
几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对我动手动脚，扯我的衣服领子。</p>
我死命拽紧自己的衣领，干瘦的手指用尽了全部的力气。</p>
我心里害怕极了，拼了命的挣扎，可饶是如此，耳边传来刺啦一声，我的衬衫领口被扯破了。</p>
那一刻，我绝望极了。</p>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清冷却嚣张的声音传来，【喂！你们几个，挡路了！】</p>
我抬头，正对上顾饶矜贵冷傲的面容。</p>
4</p>
那几个男生见到顾饶，忙不迭围上去。</p>
【饶哥！】</p>
顾饶眼神略带嘲讽地扫了他们一眼，【欺负女生？就这点出息？】</p>
几人面面相觑，【饶哥，我们这不是准备帮你出气吗？】</p>
【我需要你们帮？】顾饶开口，嚣张至极。</p>
我愣在原地，心情有些复杂。</p>
几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很快就散开了。</p>
我不知所措地靠在墙角，正纠结着要不要和他道谢的时候，顾饶走了过来。</p>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冰冷地吐出了几个字来，【丢人现眼！】</p>
心里的感激被彻底丢弃，我抿了抿唇，低头不语。</p>
【还不走？】他抬脚踢了踢我，语气不耐烦。</p>
我搞不清他的用意，只能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后。</p>
从此之后，我们一直都一起上下学。</p>
那次之后，我在学校的日子倒是好了不少。</p>
就这样过了两年，顾家出事了。</p>
我十二，顾饶十七。</p>
顾饶上了高中，个子蹿到了一米八几，看上去已经完全像是成年人了。</p>
那一年，顾叔叔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外债，又因为和别人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打死了人而入了狱。</p>
我们住的别墅被封了，顾家所有的资产都被拿去还债，偌大的一个顾家瞬间树倒猢狲散。</p>
好在当初顾饶的母亲给他留了一套房子，我们暂时搬了过去。</p>
顾饶没有再去上课，每天早出晚归，听我妈说，他是去帮人看场子了。</p>
对此，我妈不止一次地叮嘱，【一定要讨好你哥，只有跟着他，我们才有吃的用的，过上想要的生活。】</p>
我低着头没有做声，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p>
顾饶也没有义务养活我们。</p>
不过我没有反驳我妈，她就像是一株菟丝子，必须要攀附着大树才能生存。</p>
一棵树倒了，她就去找一棵新的。</p>
然而，我觉得，顾饶不是顾叔叔，不会任由她予取予求。</p>
果然，事情和我想的一样，在顾饶的工作走上正轨之后，他果断将我妈和我赶出了家门。</p>
我妈拉着我跪在门口苦苦哀求，【顾饶，我和你爸爸没有离婚，好歹我也算是你阿姨吧？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p>
顾饶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眼神格外冰冷，【收留了你们一个多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况，这里是我妈的房子。】</p>
我妈面色骤变，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直接将我推向顾饶，【要不让小雅跟了你，只要你让我们留下来，你怎么对她都行！】</p>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