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过了会儿,谈稷从大门口出来,接过了陈泰递来的伞,拍了拍她的后背:“走吧。”方霓抬头望着他,没有动。
谈稷无悲无喜,平静道:“有什么回去再说。”
“为什么要骗我?”
气氛略有些凝滞,耳边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响,雪粒子打在她脸上如粗粝的风沙过面,生生的疼。
谈稷一开始波澜不惊,被她看久了,撩起眼帘瞥她一眼:“你呢,霓霓?”
“他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冒这么大的雪过来,冷不冷?”他抬抬下巴,伸手替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雪,掌心向下,微微压在她的肩头。
是有些沉重的握着的力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方霓顿觉无话可说,简直不可理喻。
谈稷点点头,手垂回身侧,轻松地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不想这样,被他逼到退无可退,忍不住抬起头直视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有话就直说,不要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
“好!”他眼神转瞬一厉,跟刀刃似的,抵着她不放,“你扪心自问,你心里面最在乎的是谁?!”
方霓难以置信,耳边风雪俱静。
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眼底,只有他阴狠中带着不甘不愿的神情,目光如冰雪般严寒刺骨,还有一丝压抑的癫狂。
可他终究是别过脸去,不再看她:“我才是后来的对不对?”
方霓心脏抽紧,却说不出什么。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缓缓抹去了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僵硬地站了会儿,之后以更快的速度迈入了纷飞的大雪中。
方霓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走远。
毅然决然的背影,顷刻便模糊不清。
第49章
你总不会也离开我吧?
年后那段时间,
方霓一直住在学校宿舍,一次都没回过。
谈稷也没有找她,似乎已经遗忘了她这个人。
在繁忙的课业之余,
方霓有时也会忍不住打开朋友圈,意料之中,空空如也。
印象里他从来不发朋友圈动态,
除非别有用意。
以前有次吵架,
他隔一天就会发一条动态,
或是简单的出差照片,
或是搁在桌上的一沓资料和一杯咖啡,
以这样一种隐晦的方式传递出他在干什么,
给她安全感。
让她在看不到他的时候,
也不至于那么仓皇无措。
也传递出想要复合的信号。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
这次不一样。
这不是一般的吵架,
方霓由衷地感到心累。
谈稷有些时候会让步,大多数事情上都很迁就包容她,
但有些东西,
他是不会改变的,
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决定,他只会一条路走到底。
哪怕是错的,他也要走到底。
别说是她,
他那两位久居高台的父母都不能影响他。
开春前,
岳平良从南京赶来看过她一次:“你爸在南京发展得挺好的,
不用挂念。”
方霓默然不语,坐在实验室的座椅上望着窗外的蓝天发白,
好像置若罔闻。
她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岳平良望着她紧绷倔强的脸,
在心底深叹口气:“别怨你爸,他也是情非得已。”
宗智明只是一个养子,当年在宗家谨小慎微不能出一点差错,寒冬腊月还被同龄几个子弟欺负光着腚站在大院里……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但当时也确实没那个能力公开他和蔺静云的关系。
如果想要弥补一点,可惜女儿根本不认他。
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又谈何爱恨?
所以,不管岳平良跟她说什么,她都难以代入,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小姑娘稚嫩漠然的脸,像一束强光,刺痛了岳平良的眼睛。
说不上是怅惘还是难过,他觉得,还是不要把这些告诉宗智明得好。
私心作祟吧,宗智明毕竟是他跟了十多年的人。
旁的虚话他也不说了:“有时间想去南京玩的话,可以联系我,岳叔帮你安排。”
“好的,谢谢您。”方霓说。
岳平良走了,方霓才低头给钟眉回了条消息:[挺好的,这个礼拜六要去联创那边参加一个机械制造的交流活动,抽不出时间,礼拜天聚聚吧。]
“好。”钟眉对她笑笑,情绪却似乎不是很高。
“……跟男朋友吵架了?”隔壁桌的许文惠踯躅问她。
“没什么。”方霓只是笑笑,却有种哭都哭不出来的抑郁感,像乌云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
谈稷最近很忙,除了忙着接手中源内部的几个大项目、处理一些高层的人事变动外,还要平息宗政事件后的一系列风波,尽量将影响降到最低。
三月前,静谷那边来了两通电话,都是问他这件事的。
浦长平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大有问责的意思。
他的意思,基本就是谈远山的意思。
谈稷态度强硬,双方聊了两句就不欢而散。
陈泰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别说插话,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这日处理完工作回住处,时间已经趋近凌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影。
到了闹市区,车流才逐渐汇聚。
一扇玻璃之隔,车内暖气很足,热得他有些烦躁。
降下车窗,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一辆飞驰擦过的跑车在视野里一闪而过,留给他一脸尾气。
谈稷面无表情,深吸口气重新摇上车窗。
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回到住处,深夜一点。
偌大的屋子很空荡,少了某人喜欢到处摆的一些小玩意,整体显得很萧条。
阿姨知道他喜欢简约,很少会自作主张在屋子里添置摆设。
谈稷在玄关处站了会儿,弯腰换掉了鞋子。
“叮”一声,屋内的灯带亮起两圈,客厅和过道的窗帘向两侧徐徐推开。
高楼外,霓虹闪烁,更远的街区灯火辉煌,人像站在从天流淌而下的银河另一端,虚幻到不真实。
谈稷无甚情绪地去了洗手间洗漱。
洗漱完后,他拿吹风机吹头发,陈兴贤拎着一篮子过来看他了。
谈稷将门朝里打开些,一只手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转身回屋。
陈兴贤进来笑道:“什么表情啊,看到我一副死人脸?我欠你钱了?”
反手替他将门关上。
谈稷大喇喇靠入沙发里,脚架到茶几上:“帮我倒杯水。”
“谁是客人?”话这么说,他还是帮他倒了杯水,过来拍他面前。
谈稷笑:“谢了。”
长臂一伸,捞过来喝了。
陈兴贤盯他半晌,冷不防问了句:“掰了?”
谈稷喝水的动作一滞,撩起眼帘,回以更冷淡的审视。
陈兴贤举起手:“哎,别这么看着我。”
“瞧瞧你这屋子,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边、那边……到处都是小姑娘的东西。”
谈稷被他说得烦了:“管好你自己吧。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糟,还来管我?”
陈兴贤一副“开了天眼”的震惊样:“好心当成驴肝肺。得,我不管您。”
谈稷一点也不领情,懒懒地拨开了打火机。
指尖蹿起的火苗映红了他波澜无痕的眉目,跟他的语气一样冷淡:“你呢,真打算跟岑依复婚?”
说起这件事,陈兴贤陷入良久的沉默。
谈稷缓缓回望他,眸底讥诮,讳莫如深:“不告诉钟小姐?”
陈兴贤答:“她未必不知道。”
谈稷挑眉,朝他勾勾手。
陈兴贤无语凝噎地把手边的烟灰缸推他身边,看着他往里掸了下烟灰。
“专程来看你,还得伺候您,大少爷?!”他没好气。
谈稷:“你自找的,我可没让你来看我。”
陈兴贤气笑,认命地点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看你爸妈那边是不会松口的,你只有跟他们杠到底了。”
谈稷垂眸吸一口烟,扔掉打火机:“再说吧。”
他的压力也很大,烦得很。
陈兴贤抱着头往后一靠,学着他的样儿架起腿:“船到桥头自然直。”
“大不了就分开吧。”
“舍得?”谈稷看他一眼,蛮讽刺。
陈兴贤玩世不恭地笑道:“没什么舍不得的。感情这种事情,你觉得很重要,时间一长也就那样了。谁没谁不能过啊?”
“就说岑依吧,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受不了她那个脾气。”
“再说你爸妈,你觉得你爸不喜欢你妈吗?她那么美艳那么有脾气,哪个男人不喜欢?可惜太难驾驭了,搁身边天天给自己气受呢?你爸那样的人,更需要一个凡事以他为中心的贤内助,所以娶了周姨。不过,这和他喜欢你妈也不冲突,是不?她遇到事情,只要开口,你爸不都会帮忙?”
谈稷了然地点点头,失笑:“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决定和岑依复婚,你心里还是喜欢钟眉的?只是觉得岑依更适合?”
“就算跟钟眉在一起,也不是不喜欢岑依?岑依找你帮忙,你也会帮她?大情圣,你有够博爱的。”
陈兴贤没在意他话里的嘲讽,笑道:“没你那么专一,这就是我的作风,不行?哪来那么多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人生在世,多的是委曲求全和将就,没有什么是圆满的,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你以为钟眉是那么死脑筋的人?她比你的宝贝清醒。”
“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谈稷掐了烟,起身捞过自己的外套。
“去哪儿?”陈兴贤诧异道。
“烦,出去兜兜风。”他反手将外套勾在肩头。
陈兴贤笑着起身:“那一道吧。”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好逛的,随意聊了两句便在路边的大排档坐下。
老板一眼看出两人气度不凡,撇下其余人过来招呼。
“不用招待,随便上吧,荤的素的都来几样。”陈兴贤大手一挥,很是豪迈。
老板眼睛立刻亮了,应一声手脚麻利地帮忙去拿东西。
谈稷挑了挑眉,睨他:“这暴发户气质能不能改改?”
“嫌丢人啊?嫌丢人别跟我一起出来。院里那么多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没一个比你矫情,怪不得钟妹妹受不了你。”
“打住。”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单手开一罐黑啤,漫不经心地灌了口,“私人事情,请有点儿边界感。”
“装吧你,人真跑了就知道后悔了。”陈兴贤真想翻他一个白眼。
谈稷笑着反问他:“你呢?”
“我什么?”
“你和钟小姐。”
“我无所谓啊,顺其自然。”他笑得也是混蛋得很,双手一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倒是你,真不在乎?”
谈稷敛眸望向遥远沉寂的夜空,一时没话说了。
似乎所有的戾气和义愤难平都在这一刻消失。
喉咙里泛起酸涩,一种陌生低落的情绪填满他的胸腔,提不起精气神。
老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喝完捏扁的易拉罐朝远处掷去。
“咣当”一声,易拉罐没入垃圾桶,惊到了正趴在草丛里觅食的小野猫。
小猫“喵呜”一声跑远,警惕回头,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又迟疑地钻了回来,继续舔舐地上的垃圾。
那么瘦弱又胆怯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