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有种无形的气场,让她不太敢说话。她甚至觉得,之前看似轻松的对话似乎都是错觉。
谈稷将她送到门口,没有进去,因为听到门内有声音。
方霓想,他可能不太想和她的舍友打交道。
或者觉得没必要。
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无关的话题他很少??.??参与,基本不发表自己的观点,很难让人窥探到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情感。
以至于她当时错误地判断,觉得他是一个内敛可欺的人。
两人在门口道别,方霓看着他缓步下了楼梯,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踩在脏污的楼梯间也没什么异色。
不像她,买了贵衣服的头两天是最害怕的,做什么都要低头看一下,看看油有没有溅上去,衣袖有没有弄脏。
宗政曾笑话她,说她这是衣服穿人而不是人穿衣服。
可是,她出身就摆在那儿,改不了了,一点儿的富贵都觉得是极为难得的。谈稷这样的人,似乎才有不珍惜的本钱。
也许他回头就会把那双鞋给扔进垃圾桶。
“霓霓,跟谁说话呢?”陶晶晶听到动静过来,扒拉开防盗门,从里面钻出颗脑袋。
“安全第一。”钟眉在里面道,“这小区治安太差了。”
她没过来迎接方霓,只扬眉对她飒爽一笑。
“回来了?”方霓也对她笑笑,进来。
钟眉是记者,因为工作性质需要经常外派。
周思菱端来一锅火锅,嚷嚷:“吃吗?煮多了,吃不下了。”
方霓摆手:“你们吃吧,我饱了。”
第5章
那种公子哥儿眼界高着呢
过两天,钟眉接到主编张慧的任务去采访,地方在朝阳门外。方霓顺道,跟她一道去了。
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望去,视野里清一色的灰蓝色老建筑,在日新月异的商贸区显得有些另类。
不过,没人敢小瞧这个外观瞧上去平平无奇、建于上个世纪末的园区。
“不好意思久等了,临时有个会议,耽搁了一些时间。”休息室的门在此刻被人打开。
谈稷在两个助理的簇拥下迈进来,笑着跟他们点个头,越过会客区,在采访人员对面的办公桌后落座。
相比于他的从容,几个工作人员都有些紧张和激动。
能近距离地接触到这种大企业的高层领导,机会很难得。
在此之前,谈稷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直接的采访,不管是多大的报社多厉害的周刊,电话一过去,基本都是被他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助理给婉言拒绝。
采访挺顺利的,由节目组的负责人张慧来提问。
碍于对方的身份,张慧不敢问太过分的问题,只围绕中源创业最近的一些项目来展开提问,以及未来的规划。
谈稷也应对得很得体,值得一提的是,这人说话和煦,语调抑扬顿挫却不刻意,明明都是些官话却给人信服的感觉。
只是,难得的机会到底是不甘心只问这些常规问题。
在被问到中源创业近两年业绩下滑的问题时,谈稷停了下来。
张慧表情不太自在,暗道自己鲁莽了。
一直低头做笔记辅助的钟眉都多看了她一眼。
正犹豫要不要揭过,却见他笑了笑,转了转手里的金属打火机,轻叩桌面:“一个行业有起有伏很正常,且新兴的科技产业前期是需要大量投入的。我们做企业管理的,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也要肩负一些责任,制造行业恰恰是最需要科技和创新的,不能因为见效快就选择牺牲……”
采访完美落幕,方霓跟着张慧几人一道离开。
“好帅啊。”有实习生花痴。
“收收你的哈喇子,那种公子哥儿眼界高着呢。瞧得上你?没准早就订婚了。”张慧没好气。
“才三十一啊,就订婚了?”
“这种家庭,肯定是强强联合啦。没点儿背景,再优秀,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中源创业的一把手?”
“他姓谈哎,我听说星海集团的老总也姓谈,他是不是……”
走出公司大楼,几人就分别乘车离开了。
方霓没什么事情,搭钟眉回台里的顺风车。
“老狐狸。”张慧翻了翻采访记录,忍不住道。
方霓看向她。
张慧点了根烟,降下车窗吸了口,回头跟她笑:“没发现吗?问了一堆,全是官话,看着风度翩翩的,半点儿个人情绪都不透,这种男人难搞得很。”
方霓尴尬地笑笑,佯装低头发消息,当没听见。
谈稷那种人不是她能在背后议论的。
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私底下见面他似乎没什么架子,但一旦人多的时候,方霓就能很鲜明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阶级差距,这种感觉像一道无形的高墙,阻隔在两人之间,很难有那种真正放下心防的交流。
张慧嗤之以鼻:“星海集团?那是个什么东西,跟这四九城真正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旁边几个实习生都愣住,纷纷好奇看来。
张慧神秘一笑:“姓谈,你们就没想到点儿别的?”
车里忽然安静下来,陷入一种讳莫如深的寂静。
有人咽了咽口水,没敢直呼那位姓名,只是用“他”代替:“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听说在部队里,都四十好几了。”
张慧道:“他还有个二儿子,小时候养在南京,圈里人都叫他二公子。没听过?”
这种大人物对个人隐私都很看重,哪家报社敢报道?
几人都是一副懵逼的架势,张慧满意地笑了,朝窗外掸了掸烟灰:“我也是听我舅舅一朋友说的,不一定准。”
但几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
这种事儿能拿来瞎说?八九不离十。
几人都在窃窃私语,不时有惊呼声传来,只有方霓全程低眉敛目,没有参与,钟眉则低头佯装整理材料,没插话。
等这帮人陆续下去,辗转下一站,钟眉才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显然并不认同张慧的话。
不过,她一直谨慎,方霓知道她和张慧看似上下级其实钟眉的能力更强,所以张慧在时她基本都不露头。
这种职场的明争暗斗屡见不鲜,方霓只当自己没看见。
快到台里她才发现自己的签字笔不见了。
那笔是宗政以前送她的生日礼物,18K金头,Z家的典藏纪念款,已经绝版了。
方霓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只好折返中源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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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董还在开会。这样吧,您在这儿稍等一下。”把她领到办公室,秘书却不好擅作主张,只好将她带到横断栅格后的会客区。
方霓四下里看看也没发现自己的笔和草稿纸,只好在沙发里坐下。
这办公室是真的大,也装修得很有格调,三面都是玻璃,采光很好,东西不多但都是精品,摆设布置都很有讲究。
他可能是很忙,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方霓有点焦躁时,门被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推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鱼贯而入。
谈稷不是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全场焦点,几人快走时都下意识跟着他的节奏偏朝向他,旁边汇报的一人边汇报还边不时看一下他的神情,聆听他的指示。
他的表情始终很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皱眉思索了会儿。
几人不敢打断,汇报的那个还捧着文件,也不敢出声,就那么捧在那儿半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直到他吩咐下去:“把下午那个会议改到明早8点。”
旁边那人忙应一声,拿出纸笔恭谨地记下,又奉上文件,手在上面滑动着:“您签这儿。”
没点儿着力便用手背垫着,方便他签。
谈稷签完,才将钢笔盖拧上。
一群人依次出去,不忘将门替他关上。
屋子里的暖气太足了,不像她家那种老管道,方霓身上早就沁出了汗,额头晶莹,不过她里面就穿了件贴身的毛衣,没好意思在他面前脱。
“热吗?”
她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她说话,往回看,正对他微笑的俊脸。
约莫是刚刚开完会,他身上穿的还是正装,看上去格外修长挺拔,器宇不凡,除了一条有些特别的幽蓝色多条纹领带、有些花色的领夹较为别致,身上没什么别的装饰,挺斯文低调的。
方霓忙道:“还好。”
闻到烟味,她忍不住呛了一下,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
谈稷怔了一下回头,将刚点着的香烟掐了,开了空气净化器,嘴里说着“抱歉”,在她对面坐下。
一来二去方霓也看出来了,他往常点烟从来不用过问别人,真不习惯那些人也不会像她一样没眼力见地直接表现出来,都默默忍了。
她抬眸望去。
不得不承认这人有一副好皮囊。
谈稷的长相很有辨识度,是那种典型的白皮浓颜,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五官硬朗,秾丽深刻,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么霸道,让人又敬又怕。
但是睫毛很长,瞳孔漆黑,一双凤眼明亮又漂亮,一看就气度不凡,活脱脱就是书里走出来那种“铁面剑眉,兵权万里”的贵公子长相,笑起来很给人好感。
虽然气质沉稳,他看上去精气神很好,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小一点。
可能是常年健身的缘故。
“这边暖气偏高,我常让他们打低点,公司的钱不是钱?”他不在意地对她笑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跟工作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同,他私底下似乎还蛮随和,好像不是很有架子。
不过这种人城府太深,永远有旁观者的清醒,他的话不能当真只能信三分。
方霓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也只好笑笑回应。
只是因为紧张和警惕,表情有些讪。
这种红旗脚下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儿,出身摆在那,所见所闻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再客气,方霓也不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个可以平等交流的个体。
虽然这人从始至终和颜悦色,她还是有些畏惧他。
不打算多待,她忙说明来意。
“笔?”谈稷恍然,绕到办公桌后,低头翻找了会儿,然后将一沓草稿纸递给她。
红色的签字笔在上面,被他拇指微微压着。
一双很宽大修长的手,指骨分明,成熟而好看。
可能是皮下脂肪少,青筋很明显。
“谢谢。”她忙起身去接,双手一起伸出,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样子,结果发现草稿纸似乎被他翻过,最上面的一张上都是卡通涂鸦。
她的脸瞬间涨红,有种上课开小差被窥破的窘迫。
他要笑不笑的,解释了一句:“你这纸没有装订,我拿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
结果就这么不巧,拾起整理时翻到她涂鸦的这一张。
看她尴尬,他轻嗽一声揭过了这个话题:“我有时也会开小差,这种采访挺无聊的是吗?”
方霓尴尬一笑。
他似乎已经极大程度照顾她的面子,方霓不清楚他平时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善解人意”,还是关爱“幼小”,都挺让她难为情的。
她表情倔强,没应。
谈稷不再为难她:“去哪儿?我让老张送你。”
他弯腰要打内线电话,她忙不迭挥手:“不了,我打了车。”
“那好。”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没有勉强。
第6章
没有比这更尴尬的
再次见到宗政已经是四月开春的事儿了。
是她主动联系的他。
当时电话打过去时,他可能是在忙,过了很久才接起来:“霓霓,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骆晓辰不满的声音隐约从电话里传来,方霓捏紧手机,过一会儿才松开,勉强地笑一笑说:“能不能见面聊?”
她不想当着骆晓辰的面儿跟他说这些。
宗政的声音渐远,似乎是拿开手机对那边的人说了什么,那边的女声停了。
然后他才重新接起电话说好,地点你定。
方霓把地址发给了他,在海淀那边的一家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他们以前常来,靠近高校步行街但又不在步行街区内,人流算不上很大,价位也适中,算是她可以负担得起的。
翌日早上8点,方霓已经坐在了咖啡馆转角,静静地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没有化妆,简单地穿着一件荷叶袖白衬衣和牛仔裤,只在肩上搭了一条保暖的浅驼色坎肩,让她在青涩稚嫩之余,多了几分温柔知性的文艺气息。店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客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投来不少注目。
方霓实在太有姿色,宗政就说过,书上说的“秋水为神玉为骨”就是她这样的长相,清丽绝俗,不可方物。
只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和她绝世美貌不相符的低自信气场。
“不好意思,来晚了。”9点10分的时候,宗政推门而入,越过几排座位在她对面坐下。
有段时间没见了,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不过脸还是那张脸,笑起来很有气质。
虽然也有盛气凌人的时候,但他大多时候是比较随和的。
或者说,凉薄。
对什么人什么事始终都是淡淡的,以至于那双原本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有时候看上去非常淡漠,仿佛笼着一层薄淡的轻烟,双目间透出不经意的婉转忧郁。
他们这类人,若是交涉不深,便觉得大同小异。她曾经浅薄地将他和谈稷放在一起比较,觉得大差不差。
彼时她难以区分出这类人的具体区别,后来才知两人相去甚远。
只是,如今方霓却不敢一直盯着他看了。
她有些局促地低下头,佯装去翻菜单:“没关系,我也没来一会儿。”
“对了,你吃早饭了吗?要不要点个三明治?”
宗政道:
“不了,我吃过了。”
之后就有些相顾无言的沉默。
方霓默了会儿,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